太子在如此关键的时候露面,很多对毅王不满的大臣都眼巴巴看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尤其是原本就打算与太子交好的那些人,更是希望他能立刻占据主动地位。
奈何太子只道了声免礼,再没开口,反倒是在王述之替他解释了一番后,皱着眉摇摇欲坠。
王述之早就瞄好了,眼疾手快地窜过去将他扶住,恭敬道:“殿下当心!”说着暗地里朝他使了个眼色。
太子会意,眼一闭,迅速“晕”了过去。
大臣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忧心忡忡者有,幸灾乐祸者有。
毅王上前两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正要开口说将他送去东宫请太医看看,不料却被王述之抢了先。
“太子殿下强撑到现在已不容易,实在是累坏了,下官这就送他回去就医。”王述之满脸痛惜,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当即就安排人将太子送出宫,并亲自护送到睿王府。
毅王盯着王述之的背影咬牙切齿。
太子回到京城的消息火速传开,一口咬定太子已死于非命的毅王脸上无光,想到宫中被控制的皇帝与太后,更是进退两难。
皇帝久未露面,毅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太子回来,连面圣都不曾,依然住在睿王府,一些大臣更加坐不住了,既想去探病,又想去探虚实,奈何到了那里再次吃闭门羹。
“唉……原本以为太子出征回来,地位会更加稳固,没料到最后还要避毅王锋芒,太子竟会软弱至此!”
“也不知丞相究竟要作何打算,至今瞧不出端倪,要说与毅王同心吧,可眼下明显处处压制,要说支持太子吧,又什么都不做。”
“太子殿下或许是装病,如今连皇上与太后都不得自由,太子若冒然进宫,还能讨得了好?只要他还是太子,毅王除非学那位,否则永远翻不出浪花来。”
“那位?说的可是前太子?”
“嘘……”
王述之不必打听都能猜到众人在议论什么,不过并不放在心上,将睿王府的一切布置好后,就回去继续照顾司马嵘。
连下了两场雪,入夜后更加寒冷,丞相府的大夫们对司马嵘无计可施,连声嗟叹。
王述之再难镇定,日渐憔悴,这一夜也不知究竟是外面太冷还是自己心里太冷,只觉得怀中的人无论如何都捂不热,半梦半醒间摸了摸他的脸,触感冰凉,不由一惊,顿时清醒。
“晏清?”王述之心头慌乱,与他额头相抵,抓着他的手使劲揉搓,“晏清!晏清你怎么这么冷?!”
王述之心神巨颤,下意识抬手朝司马嵘的鼻下探过去,又极为抗拒自己的动作,倏地收回,接着趴在他胸口,半晌才听见一次心跳,脸上顿失血色。
“晏清!你可别吓我!”王述之颤着手再次去探他鼻息,一颗心缓缓下沉,猛然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拂过,手指一颤,慌忙跳下榻。
“大夫!快请大夫!快!”
一盏盏灯迅速亮起,丞相府瞬间陷入忙乱,大夫们衣裳都来不及好好穿,踩着乱七八糟的脚步纷纷赶过来。
一群人涌进屋,没人看得见的是,正有一道身影缓缓从榻上起来,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这身影飘渺不定,融在夜色中忽深忽浅,正是司马嵘。
司马嵘跨过门槛,忽然顿住脚步,似乎这屋内有什么值得他留恋,转头透过人群看向最里面,清冷无神的目光落在王述之的脸上,下意识转身往回走,可刚抬起一只脚,背后又传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扯回去。
司马嵘一脸茫然,收回视线转身,一路出了丞相府又出乌衣巷,直往宫门而去。
越靠近宫门,司马嵘的目光越清明,胸口隐隐作痛,接着又穿墙而入,进了皇宫,脚下如同只剩一条路,直直往皇帝寝宫而去。
越靠近寝宫,胸口的痛感越发强烈,隐隐似有恨意蔓延开来,脑中轰然闪现漫天大火,神志陡然一清,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抬手捂着剧痛的胸口,司马嵘神色凄然,缓缓走上台阶。
寝宫周围有重兵把手,皇帝被软禁了许久,惊怒又无奈,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恍惚间梦到前太子司马昌与永康王谋逆的场景,可一抬眼却看见外面燃起熊熊烈火。
惊慌之下,自己似乎在皇宫里四处乱窜,一回头发现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定睛一看,那人竟是王豫的长子王重之。
怎么会是王重之?!
皇帝面色惨白,来不及细想,慌不择路地冲进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有人。
“嵘儿?”这是停云殿吗?为何外面全是枯草?
殿中伺候的人早就不知所踪,皇帝看着榻上之人费力地爬起来,心中再起疑惑:嵘儿的腿不是好了吗?
“父皇……”
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皇帝恍惚回神,记起外面还有追兵,顿时慌乱,正左右寻找藏身之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身子猛地僵住。
王重之提着剑缓缓走进来,面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皇帝猛然转身,惊惧地看向他,颤声道:“乱臣贼子,竟敢撺掇毅王谋反!庾将军已经带兵前来救驾,你们定会自食恶果!”
“司马昌那蠢货如何当得了皇帝?不过,你已死到临头,庾将军赶过来又能如何?”王重之笑得轻蔑,浑然不将面前的天子放在眼中。
皇帝说完话又是一愣:庾茂不是早就被罢黜了么?朕究竟在说什么?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皇帝来不及再想,慌慌张张地左右闪躲,后背撞上艰难下榻的司马嵘。
“咦?还有个病秧子?这是谁?噢……难道这就是……”
皇帝退无可退,见王重之看向司马嵘,下意识就要离远一些,没想到脚还没抬,王重之冷厉的目光又重新转到自己身上,伴着一丝冷笑,剑尖倏然而至。
“啊——!”皇帝大惊,顺手一抓,将司马嵘拖到自己身前。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司马嵘痛得闷哼一声,缓缓倒下去,露出王重之的脸。
那张脸上有着不可置信,更带着几分轻蔑,似看到一场前所未料的好戏。
“这是你儿子!哈哈哈!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如此!哈哈哈!”
皇帝听见他放声大笑,软着腿想要夺路而逃,却再次被他拦住,绝望之际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吼:“庾茂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面露喜色,身子似灵活了许多,再次避开王重之。
王重之如逗猫一般,慢吞吞左拦右截:“你猜,庾大将军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哦不,你猜,庾大将军当真是来救驾的?”
皇帝听得不明就里。
王重之笑起来:“喊那么大声,是在催着我杀你吧?”
皇帝怒极反笑:“朕死了对他有何好处!谁不知他与你王氏不和?”
王重之如同看一个傻瓜:“你死了,太子才好继位啊!”
皇帝噎住。
“说这么多废话,无非是想让你做个明白鬼。”王重之说完笑意一敛,顿时煞气横生。
皇帝眼见着那把滴血的剑迎面而来,一瞬间寒气从脚底直直往上窜,眼看着剑尖上鲜红的血迹,身子如同被困住,动弹不得。
剑尖上的血瞬间在眼前放大,天旋地转。
“啊——!”皇帝从噩梦中惊醒,目光发直,大汗淋漓,一时已分不清谋反的究竟是毅王与王氏,还是前太子与永康王,气喘吁吁之际,眼前一片赤红,鼻端全是那剑尖的血腥味。
“父皇……”一道熟悉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
皇帝如遭雷击,一抬眼,猛然见到一身白衣的司马嵘飘飘然立在榻前,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嵘嵘嵘……嵘儿……”皇帝舌头打结。
司马嵘捂着胸口,清浅地笑了:“父皇可曾后悔?”
皇帝一愣。
“看来,父皇当真不知后悔为何物。”
皇帝连忙摇头:“不不不,父皇实在情非得已,父皇已后悔了,父皇这就将皇位传于你!”说着便要起身。
“皇位?”司马嵘不屑地看着他,“再做一个像你这样的皇帝么?”
皇帝咽了咽口水,冷汗直冒:“你你你……你可是来索命的?”
司马嵘捂着剧痛的胸口,迟疑道:“我……似乎还没死……”说着也不知怎么的,胸口的剧痛似乎轻了些,一股莫名的情绪传来,下意识转身朝乌衣巷看过去,面露迷茫。
皇帝趁他转身之际,迅速从榻上爬起来,想要悄声逃离。
司马嵘倏地转身,直直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我我……”皇帝一紧张,自称都忘了,急惶惶朝里面一指,“我去取传国玉玺!除了我,无人知晓它藏在何处!”
司马嵘神色淡漠,没有他预料中的惊喜,只微微想了想,点点头:“也好,省得给那些废物。”
皇帝当着他的面将传国玉玺取出来,万分不舍地递到他面前。
司马嵘伸手,莹白的手却从玉玺上穿过,愣了一下,面露茫然:“我似乎忘了一件事。”说着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缓缓朝门口走去。
皇帝大气不敢出,直直盯着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外面,急忙将玉玺放回去,匆匆跑到门口,躲在阴影处往外偷看。
司马嵘出了皇宫,胸口的痛楚一分分减轻,那股弥漫的恨意与不甘也似乎在夜风中消散。
仿佛有一根绳在前面牵引,司马嵘不急不缓地朝乌衣巷走去,越走眼神越发清明,直到入了丞相府,走在熟悉的长廊上,这才想起,这已是自己的第二世。
屋子里,司马嵘面无血色地躺在榻上,李大夫收回最后一根银针,叹息着摇了摇头,与其他同样无能为力的大夫们一齐拱手谢罪,也不知是年迈经不得冻,还是心灰意冷,走出去的步伐迟缓踉跄。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王述之如坠冰窟,轻轻将司马嵘扶起来抱在怀中,越抱越紧。
“晏清,我等了你这么久……”王述之哽咽着,眼底赤红一片,心口绞痛难当,忍不住亲吻他冰冷的唇,只觉得唇上传来的凉意如同一支利箭,狠狠刺在心尖上。
“晏清……”王述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抱紧了怀中的人不听喃喃着,“晏清……晏清……”
一只手轻轻贴在脸上,触感冰凉,却异常熟悉。
王述之怔住。
只顿了一瞬,王述之猛然回过神,忙抓住贴在脸上的那只手,定定地看向司马嵘,脑中一片空白。
司马嵘指尖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看着他憔悴的面容,眼底满是心疼,与他对视片刻,弯起唇角笑起来。
“晏清!”王述之猛地将他抱紧,失而复得的喜悦夹杂着心里左冲右撞的慌乱,除了将手臂勒紧,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唔……”司马嵘被他勒得生疼。
王述之吓一跳,忙将他松开,摸着他的脸颊仔细看,又摸摸他的头、手臂……几乎是全身上下都摸遍了,确认眼前的人还活着,这才开始惊喜。
“晏清!你醒了!”王述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间似乎自己也死里逃生,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亲完觉得不够,又亲一口,“太好了!太了!”
司马嵘笑意加深,摸了摸他的脸。
王述之感觉他手上无力,逐渐冷静下来,上下打量他:“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司马嵘久未开口,嗓音沙哑。
王述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在他唇上重重啄了一口,转头冲外面喊:“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