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全不近人情的怪人。”这就是公孙灵对司马康的最初评价。在公孙灵眼中,司马康的作息就像日晷一样规律:每天早上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军营门口,检视士卒操练,在同一时间去吃午饭,下午又去检视士卒操练,晚饭后回到府邸里看书到深夜。久而久之,公孙灵甚至能根据时间推测司马康此时大致走到了哪个路口。更为奇特的是,司马康几乎没有男人的一切爱好,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好色,既不舞枪弄棍,也不琴棋书画,对于权力似乎也没有追求,唯一喜欢的也许就是读书了。
有一次公孙灵看到司马康捧着本没有封皮的书看得哈哈大笑,于是借过来一看:“一男,年四十余。始从文,连考三年未中。坚学武,练武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又自习医药,自撰一秘方,服之卒。”公孙灵看不懂文绉绉的汉文,于是请司马康解释。司马康一本正经的说:“这部书叫《笑林广记》,蕴含着极深刻的道理。”公孙灵当时连连点头称是,背后又去问宁秀伊,宁秀伊告诉她:“《笑林广记》里就是笑话罢了,没啥高深的内容。”从此公孙灵对司马康的印象又多了一条:“装腔作势”。
就是这么一个挺奇怪的人,却俨然是太史信、全戎等一干人的领袖,连领兵的彼得和郭老黑等将领都对他十分佩服。公孙灵带着心中的疑问去拜访全戎。
全戎一向号称“冷面郎君”,据说与女孩子从没什么交情。来并州之前,公孙灵也从其它女侍郎那里听说全戎此人“面热心冷”——这个男人拥有迷人的笑容,他似乎对每一个女侍郎都挺好,但是私下里他和谁都没有过多的交往——这一点让秦峻十分放心全戎的忠诚。全戎住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连个守门人都没有,公孙灵得以推门而入。刚走进院子,公孙灵就看到全戎一袭白色长袍,腰际挂着一柄长剑,和一个女孩一起坐在正对门口的屋子里。那女孩大约十五六岁,满是稚气,笑嘻嘻地看着全戎。全戎看到公孙灵,连忙招呼她进屋坐下,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小杯茶递给公孙灵。公孙灵进屋,感受到炭火的温度,她接过茶,却不喝,笑吟吟的看着全戎,等他介绍眼前的女孩。
全戎见躲不过去,轻“哼”了一声,伸手指指公孙灵,给身边的女孩介绍说:“这是禁卫军副统领,公孙灵大人。”那个女孩十分乖巧地一笑:“公孙姐姐。”公孙灵点点头。全戎又指着身边的女孩,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公孙大人,这位,是我,是我的,姑姑,傻妞。”公孙灵瞪大了眼睛,明显不相信全戎的话,但全戎又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那个“傻妞”好爱怜地拍拍全戎的头,一脸无辜地说:“他说的是真的,我确实是他姑姑,有个这样的大侄子,我真是命苦……其实我是他堂姑,我的父亲是全戎爷爷的堂弟。”
公孙灵一听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脑袋立刻晕了。全戎看公孙灵有点厌烦,连忙转移话题说:“这是我家乡产的龙井,公孙大人尝尝。”公孙灵喝了一口,也没品出好坏,就开门见山地说:“全大人,我来这里,是有点事情想要向您请教。”全戎连忙端正脸色,回答:“请讲。在我姑姑面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公孙灵迟疑了一下,问:“司马大人,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究竟喜欢什么呢?”全戎心想这个家伙还有两下子,一下就看到司马康的奇异之处,但他脸上不动声色,轻松地说:“司马老大的确没什么意思,他对于美食、美酒和美女都没有心思,但是对读书还挺有兴趣。”公孙灵接着问:“那你们为什么都听他的?”全戎诡异地笑了一下:“这其实是一种习惯罢了。我和太史信、司马康等等都是多年兄弟,那时候司马康就比我们有远见,有时候我们要做出抉择,司马康就会献计献策,每当我们不听他的,往往会倒霉。久而久之,我们就习惯听司马康的。”公孙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那霍慎行呢,他也听司马康的吗?”全戎回答:“当年霍慎行也听司马康的,不过现在,霍慎行听秦监的。”公孙灵想了想,又问:“霍慎行是个什么样的人?”全戎哈哈一笑,说:“霍慎行嘛,哈哈,你和他共事这么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挺了解了。但是我知道他的弱点,当他在女孩子面前,这个弱点会让他送命的。”那个“傻妞”抢先开口问:“什么弱点?”全戎故作神秘地一笑:“这是霍慎行握在我手中的把柄,当然不能随便乱说。”
公孙灵还是十分机灵的,她立刻捕捉到全戎话中的潜台词:“霍慎行的弱点是可以说的,只是不能随便说,那么表现出一定诚意之后,还是可以说的。”于是公孙灵冲全戎嫣然一笑:“那全大人究竟如何才肯告诉在下呢?”全戎抿了一口杯中茶,说:“我其实也挺想听听公孙大人姐妹的故事的。”全戎私下派人查过公孙姐妹的底细,一无所获,尽管目前对公孙姐妹的监视没能证明她们是拓跋力派来的人,但这样来历不明的两个人却统领女皇的禁卫军,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尽管知道直接问公孙灵难以有什么收获,但是聊胜于无吧。
公孙灵如法炮制,把之前给霍慎行讲过的关于自己姐妹身世的故事又给全戎讲了一遍。全戎听着,面无表情,注视着公孙灵的眼睛。公孙灵与全戎坦然进行目光的直接接触,水晶般的眸子中满是诚恳。
全戎听完,点点头,问:“公孙大人想知道些什么呢?”
公孙灵回答:“当然是霍慎行的弱点啦。”
全戎沉吟了一下,刚要开口,一个传令兵闯进院子,小兵打量了全戎和公孙灵一下,说:“司马大人有令:请两位大人速去中军大营。”
全戎看了公孙灵一眼,后者点点头,于是他对传令兵说:“我们这就过去。”
传令兵飞奔而去,全戎摸摸姑姑的头,说:“姑姑,我有军务,你先在家等我,听话。”
全戎的姑姑乖巧地点点头,目送全戎和公孙灵到门口跨马而去。
待到军营,之前招募训练的士卒已有三百余人集合完毕,司马康站在一旁静静等候全戎和公孙灵,而另一边,宁秀伊已经上马。全戎和公孙灵连忙滚鞍下马:“参见大人!”
司马康面色严峻地点点头,说:“接到急报,一千余土匪打劫我军粮草,现在西南二十余里处。全戎,公孙灵,宁秀伊,你们速带三百骑兵,将土匪剿灭!”
全戎等三人一齐大声回答:“领命!”
全戎走到一队骑兵前,大喝一声:“第一队,跟我走!第二队,跟着公孙大人,第三队,跟着宁殿下!”
几百个西北汉子用特有的粗豪嗓子大声回答:“得令!”跟着三员将领往西南方向疾驰,扬起阵阵沙尘。
行不多时,全戎一行就看到狼藉的一幕:“地上横七竖八地撂着许多尸首,大部分是押运粮草的士卒,几辆坏掉的运粮车倒在一旁,粮食撒了一地,尚有几个伤员在呻吟。
全戎下马,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车辙,对公孙灵和宁秀伊说:“土匪往西跑了,赶着车应该没跑远,宁殿下你带队治一下受伤的,把撒了的粮食清一下。我和公孙大人去追土匪。”
公孙灵和宁秀伊想了一下,点点头。于是第三队随宁秀伊留下,剩下的人继续向前。
不一会儿,全戎一行就看到土匪赶着运粮车在前方。全戎见土匪主力在前,只有少数人在队伍后边赶运粮车,于是对公孙灵提议:“大人,我率军从侧后攻打土匪主力,您率部夺下粮车,再与我合兵一处,截杀他们。”公孙灵不满地反问:“为何不能反过来?”全戎点头:“好的,按您说的办。”公孙灵一声清吒:“将士们,跟我冲!”公孙灵身后的骑兵纷纷拔出马刀,跟着她冲向土匪大队后部。全戎拔出“苍炎剑”,眼睛变成了鲜红色,他默默地扫视身后的骑兵,那些骑兵见到全戎的眼神不由得一抖。全戎说:“这些杂碎竟敢抢咱们的粮食,杀咱们的人,孩儿们,跟我上,一个不留,杀杀杀!”骑兵们跟着全戎冲向赶车的土匪。
土匪们之前多次劫掠当地驻军粮草,仗着自己来去如风,每次都得手,不料这次居然遇到了骑兵进剿,一时惊慌失措。那些赶着运粮车的倒霉蛋一个个成了全戎一拨人的刀下鬼。公孙灵领着手下的百余人左冲右突,把土匪主力切为数段。匪首石原慎最初也大吃一惊,但他随后发现只是一小股骑兵横冲直撞,于是一声唿哨,命四散的土匪聚拢起来,将公孙灵和手下围在中心。石原慎更是叫嚣要把公孙灵抓回去当压寨夫人。全戎正准备擦干剑上的血迹,回头一看,公孙灵被土匪围住,几次冲锋都没成功,于是长剑一挥,领着兵又冲上前。迎面跑来两个溃兵,全戎拦住他们:“连土匪都打不赢,滚回去!”那两个溃兵还想跑,全戎剑锋一扫,他们的脖子就喷出了血花,溅了全戎一脸,鲜血汇成了涓涓细流,顺着全戎俊美的面颊留下,显得诡异妖艳。全戎回头,眼睛中继续冒着红光,一字一顿地说:“临阵退缩者,死。跟我上!”骑兵们看到全戎滴着血的脸,眼中露出了原始的恐惧,他们跟着全戎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唯恐自己不卖力,自己的血又要喷得到处都是。
石原慎正得意洋洋地淫笑,忽然发现另一支骑兵从身后杀来,在内在夹攻之下,自己的手下渐渐不支,连忙挥舞着大砍刀迎着全戎冲过来。全戎冷笑一声,手中“苍炎剑”划出一道弧线。石原慎觉得身体一凉,两只手臂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石原慎哇哇大叫,又觉得脖子一凉,就看到自己没有头的身体慢慢倒下……
石原慎手下的土匪看到首领的死状,一时吓得愣在原地,直到全戎领兵又撂倒了一批人,他们才大叫着四散逃蹿。正好此时,宁秀依率军前来接应,又掩杀一阵,基本将这股土匪歼灭。
公孙灵走到全戎面前,一揖:“全大人,多谢了。”全戎正用绸巾擦去剑上的血迹,他抬头看看公孙灵:“你不必谢我,这是我该做的。掩护友军,没什么可谢的。”公孙灵注意到,全戎这次没有叫她“大人”,而是直接称呼为“你”,少了三分恭敬,多了两分亲近感。一个骑兵队长走过来报告:“大人,共杀敌八百七十三人,活捉四十一人,我军……”全戎打断他:“那两个也算战死。”那个队长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我军七十一人战死,六十三人受伤。”此时,宁秀依也走了过来,看到全戎身上的大片血迹,连忙问:“受伤了吗?”全戎轻轻摇头:“我身上的血迹都是那些毛贼的,多亏了宁殿下及时赶来,不然我们就顶不住了。”宁秀依清爽地一笑:“没有啦,我只是来打扫战场罢了。”公孙灵拉着宁秀依问:“宁姐姐你没受伤吧?”宁秀依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区区毛贼,岂能奈何本女侠?”全戎回营去向司马康报告了,两个女孩子的对话就随便了很多。公孙灵小声对宁秀依说:“你可能没看到,全戎出手干净利落,下手极为狠辣。”宁秀依诧异地说:“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斯文,动起手这么可怕。”公孙灵点点头:“我听说他当初在女皇陛下那里拿着把小刀就能杀了五只狼。赤手空拳就把一只狼的脖子扭断。”宁秀依看着全戎的背影,表情十分复杂,良久,她缓缓地说:“幸好他是咱们这边的。”
司马康知道了作战经过,淡淡地对全戎说:“这样的战绩,对一般人来说很不错了,但这些人是将来女皇的亲兵,打个土匪就敢有逃兵,今后要严明军纪。全戎,你做的对。”全戎点头。随后司马康将作战经过写成文书上报女皇,秦峻对宁秀依等三人给予重赏,对其他相关人员也给予奖励和优抚,在此就不细说了。
全戎并没能像他所说的那样,把石原慎手下的土匪全部杀掉,除了五十多个投降的土匪被移交法办之外,还有十几个亲眼目睹他肢解石原慎的土匪得以逃脱。正是这十几个土匪,最早把全戎的凶残四处传播,以致后来人们称全戎为“玉面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