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借钱
云国安抽着烟,眉头皱的像一个川字。
杜晓丽从他身边走过,斜睨了一眼这个男人,仿佛很看不起一样,瞄了两眼,又扭着腰吃着葡萄走去了厨房。
许振华坐在沙发上抽烟,两根手指夹着烟的姿势很好看。
但是他和云国安同样,都是沉默地抽烟,一言不发。
杜晓丽在厨房里吃完了葡萄,又去切西瓜吃,一毛两分钱一斤的红壤西瓜,吃起来冰甜。
她吃了几牙西瓜,探出身去问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你们吃不吃西瓜?”
云国安猛然丢下了烟头,用脚死死踩灭了,朝他老婆吼道,“不吃不吃,烦都烦死了,还吃什么西瓜。”
杜晓丽轻哼了一声,表示颇为不屑。
又闲闲地道,“不吃就不吃,好大的火气,有本事在这里发火,怎么没办法变出些钱来。”
云国安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憋了好半天,才重重长叹一声,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遇上你们这些讨债来的。”
杜晓丽本来在房里好好吃着西瓜,听到他这话立刻火了起来,道:“你他妈有本事招惹,没本事承担,算什么男人!我杜晓丽告诉你云国安,我和你是条条框框签了婚前协议的,房子家具家电都是我家出的,都是我杜家的,你要和我离婚,骗我的钱,那是门都没有的事。你想把你那个死娘养的儿子带到我家来养,我也告诉你,屁门都没有!”
云国安被老婆一阵臭骂,即使在打小的朋友面前也有些挂不住脸面,讪讪地看了一眼许振华一眼之后,许振华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不介意。
云国安这才捡回一点残存的面子,又虚张声势地朝厨房吼了一句,“哪来那么多废话,你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云国安重新颓废地坐回沙发上,许振华则是继续悠然地抽着烟。
青白的眼缭绕着升腾起来,化作乌有消失在房间内,许振华坐在那,仿佛和周围的环境都不相干。
时钟一点一刻地过去。
到了四五点的时候,云国安终于开口说,“振华,你也看见了,我这里确实没有钱借给你,我和晓丽结婚都是她家出的钱,我这边还要养两个孩子,谭丽走了就把孩子留给谭家,谭家不要了现在又给我,我是...哎,现在晓丽怀着孕,又不可能上班,家里都靠着我呢。工地上还欠着别人钱,我是真没有钱,我如果有钱,一定借给你。”
许振华抽完最后一支烟,才把烟蒂按熄在烟灰缸里。
他听了昔日好友的话,并没有流露出来失望,也没有被拒绝的人自尊心被挫的慌张。他反而是很淡定很稳重地安慰云国安,“没事,我都了解,你有你的家庭,要照顾妻子孩子是应尽的责任,我这次没问清楚情况来,让你们难堪了。对不起。”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稳重又动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显得矜持又高贵,并不会让任何人难堪,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
他周身的气场和他说话的语调,显得仿佛他今时今日都并不是落魄的向儿时伙伴借钱的人,反而是身价济济想要拉童年老友一把的贵人。
云国安本来拿不出钱来被好友看去了就很没面子,听了许振华的这一番,让他更加有些无地自容,他连忙对许振华道,“你说哪里的话,你能来看我,已经是让我很高兴的事了,当初如果不是你借钱给我和谭丽,我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和她结婚..”
听到丈夫提起前妻的事来,杜晓丽很不爽地故意在厨房发出很大的声音来。
云国安知音而会意,立刻闭了嘴,不再多说。
许振华一眼看明白这对夫妻如今的生存状态,女方手里握有钱,故而说话声音都颇大。男方是倒插,在家没钱没地位不说,还要看妻子和丈人诸多脸色。
许振华在心里默默不赞同这种男卑女尊的地位关系,但是他面上还是显露出来平和和宽容,道,“当年的事,大家都是有一把帮一把。你当时情况确实不易,我正好手上有些富裕,便出手帮了朋友一把,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也就不必多提这些。”
云国安听到这番话很有些感动。他当年和前妻谭丽结婚的时候穷得叮当响,但是也卯足了力要和谭家小姐结婚,当时许振华正好做倒卖赚了些钱,听说他要结婚,立刻就把所有钱都借给了他。
时间过去那么多年,当年的那些钱不仅没有还,现在许振华有了困难找上门来,他云国安照样也一毛钱都拿不出来。
云国安抬不起头来,不禁觉得自己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许振华要站起来和云杜两夫妻告别,云国安立刻按住他说,“你难得来一趟,就在家里吃了再走吧,家里备有菜,等晓丽炒两个菜就可以吃了。”
许振华不允,云国安的老婆杜晓丽这时走出来,也帮腔着道,“是啊,吃了饭再走吧,常听国安说以前和你在大院里是最好的同学和朋友,这次你远道而来,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云国安看向自己老婆,朝她使了一个眼色,难得的觉得这一次老婆会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杜晓丽有点嫌弃又得意,还立刻回敬丈夫一个“我知道”的眼神。
然后又白了自己丈夫一眼,好似在怪他,以为自己连这点待客的礼节也没有。
杜晓丽继续劝,“振华,你留下来吃饭吧,我们家国安平时可想你了,要不是打电话太贵,他肯定每天都给你打,他常常给我说,说振华啊,是他们大院里最受女孩子喜欢的男生,从小成绩好,体育又好,家世也…”
杜晓丽刚说到一半,便被丈夫云国安打断了。
云国安使劲给媳妇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一边又偷偷注视着许振华的表情。
他深知,对徐振华来说,家世就是他一辈子的痛。
云国安看了看许振华的脸色,见他仍是一脸平静,才赔笑道:“振华,我们难得见,真的,你就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再走吧,再说你这时候走也没有回G城的公交车了,不如在家里吃了饭,睡一觉,明早再走,明早我骑摩托送你去车站。”
许振华站在他们两夫妻面前,平静的面容下露出些些难色出来。
对于昔日好友的热情相约自然是好事,但是这并不是在他计划之内的事,他不习惯做这样破坏自己原本计划的事情,即使是好的调整,他也会稍微感到不适。
云国安见许振华不回答,以为是刚才自己老婆提了他家世的事让他不高兴了,不免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老婆,又暗中数落她不会说话。
杜晓丽十分不耐烦丈夫这样说教自己,她平时在家里都是独大惯了,他云国安什么时候不是对自己鞍前马后伺候地舒舒坦坦的,现在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山一样的男人,自己丈夫就爱惜起面子来了,这样一对比,就让杜晓丽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心里不舒服,自然脸上表情也不会好看。云国安责备的目光看过来,她杜晓丽还爱理不理了。
装作不知道刚才自己说错了话的事,把脸侧到了一边去。
家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怪,云国安和杜晓丽忙着相互埋怨,抱怨,使眼色,许振华则是困扰着应该如何拒绝老友的好意。
这时家里的门被悄悄地打开了。
敞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
杜晓丽正不满丈夫的行为,见家里那个作死的死孩子回来了,立刻拔高了声音喊道,“你开了门回家来,鬼鬼祟祟躲在门口做什么!老娘若没看见是你,抄起东西来当做贼打死你也是活该。”
杜晓丽脾气素来泼辣火爆,许振华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
这时候又见她如此毒辣地咒骂,性格淡泊如许振华,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道她为何这般大的火气,但见她那副横眉怒眼的样子,许振华就并不想在云家多待。
门慢慢被打开了,许振华转过身,一个小小人一步一移地从门后走出来,眼神带着怯意,脸上也带着紧张。
杜晓丽眼神轻蔑,早已看到那是丈夫家前妻留下的孽种。
此时孩子放学回来了,她便更加轻视和冷笑道:“你拉着一张脸干什么,家里什么没有好吃好穿给你供着,你还给老娘拉着一张脸,老娘欠了你的还是亏待了你的。”
云恩嘴角嚅嗫着,过了一阵,才慢慢看着人叫了一句,“杜姨好,爸爸好。”
眼睛渐渐移到许振华身上,想要招呼他,又无从认识,只得低下了头。
杜晓丽心里极不待见这孩子,觉得他嘴笨人笨四肢也笨,这回见他不招呼客人,便正好有了心中泄愤的借口。
上前去掐了孩子的手臂一把,骂道,“就哑巴?!客人在这里都不知道招呼?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
云恩被杜晓丽留着指甲的手掐得直躲,云国安在一旁干着急,却也不知道上前阻止。
这样的事情平日必定发生过无数次,孩子被破逼得往墙角落退了几步,杜晓丽还在步步推搡。
往几次云国安不敢阻止,是因为惧内,但现在有外人在场,他实在不好当着朋友的面让他见了自己儿子被继母打骂的场景。
上前一步拉过了儿子,挡在老婆面前,云国安护住了孩子对许振华介绍道:“振华,这是我儿子云恩。云恩,来,过来叫许叔叔,许叔叔是爸爸的老朋友,今天专门从G城来看我们的。”
云恩对G城并不陌生,那里是她母亲的家,他对此有印象,他记得自己就是从G城被送到了父亲这里来。
他被父亲用手护住了能够躲避开后母的打骂,他抬起眼睛来打量眼前的男人,眼神还是一贯的发怯。
杜晓丽被丈夫拦住了,眼里都在冒火,但是她到底是一介女流,力气怎么也比不过男人大,所以只能算了。
许振华站在云国安面前,一言不发地至高往下看着他身旁的孩子。
云恩看了看自己父亲,又去看他,眼神微有疑惑,并不清楚这人的来路。
只是听从了父亲的话之后,他声音很细小地对许振华招呼道,“许叔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