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许振华的车这时候已经到了前面停下来。
云恩轻轻落了两滴眼泪便收敛住自己的情绪。
他克制地从章泽手臂中静静退出来,低着有愧一般说,“就这样吧,我没事,先走了。”
他声音那么轻,又有一股强硬的执拗,仿佛不像是他平日的声音。
章泽不放心就这样让他离开。
他张了张口,要拉住云恩对他解释些什么。
但是云恩这时候却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蕴藉着泪水的眼睛,温柔,但是又带着哀伤。
章泽被他的目光一怔,反倒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两个人对视的那么一两秒钟之间,章泽慌了慌神,明白自己之前的行为可能像一根刺刺入了云恩心上,但是他现在要怎么做,要道歉吗?还是解释一番?
他不做明星,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情绪也不是那么收放自如,能够很好很自如掌控生活中每一件事的。
章泽动了动嘴角,心里辗转反侧,为过去的种种事情和各种情绪交杂有点压得开不了口。
最后他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连肩线松了下来,又说了一次,“云恩对不起,我提起的事情让你难过,我很抱歉,我会为你保守住这件事,让它成为秘密,不对任何人说。如果你愿意,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云恩没有表示,仍是悲戚的目光中带着泪看着他。
之后章泽又道,“抱歉,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唯恐是自己的话伤了云恩,但是云恩此时心里却想的是,你抱歉作什么用呢。
他也知道其实现在说任何的话都是没有用的。
道,“你没有做错什么,章泽哥哥,是我自己,是我忘记不了发生过的事,才会控制不住。”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默默别开了脸,像是介意别人看到自己的柔软和示弱一般。
然后之后又开口道,“但是这都并不算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是我表现有点过激,是我不对,是我过于介意了。”
章泽望着云恩喃喃自语的侧脸,他的语气又恍惚,如同夜里的叹息。
那当真让人看着是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章泽那么一霎那,果真觉得自己是能够体谅许振华当父亲的心情的。
云恩说着这样一番话对许振华,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自己是一个外人都会为了云恩这番话感觉截心窝子,那么许振华呢,他又会怎么想?
他必定心里比自己更无奈叹息一百倍一千倍。
没有什么比听到这种逞强倔强又自责的话更让人难过难受的事。
章泽呼出一口气,觉得云恩其实完全可以不这般介意和在意过去。
他们都支持和爱护他,但是云恩为什么摆脱不了噩梦的纠缠。
那样活得太辛苦了,所有关心和爱护云恩的人都不愿意他这样承受。
他道,“云云你不要再想了,这件事多想无益,我们都忘了,忘了才好....忘了重新开始,那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章泽语气叹息又沉重,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劝慰,他或许觉得,自己也有这种时刻,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好像除了忘记,还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来解决了。
但是云恩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慢慢又安静地摇了摇头,那样缓慢庄重的动作,好像是某种郑重其事的祭奠仪式一般。他最后抬起头来看着章泽,目光闪烁,诺诺道,“不,我没办法忘记,我可以原谅,但是却无法忘记。结了痂之后伤口永远都有疤,我却无法做到像忘记那样若无其事地活。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
章泽已经忘记是怎么和小舟坐上去庆功宴的车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喧嚣热闹保姆车中。
车上有唐嫣,萧逸,郭金金,还有阻力小舟。
小舟开了香槟给大家喝,笑嘻嘻的样子,胖胖的圆脸显得脾气和心情都很好。
小舟这时候递了一杯香槟给章泽,章泽立刻接了过来,道,“谢谢。”
小舟笑,说,“章哥你想什么?大家都为这部电影的成功庆祝,你来说几句?”
章泽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算了,这种事情交给孙总去答谢,毕竟现在票房还不知道如何,我们..”
萧逸打断他,“章泽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操心的,以前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最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吗?现在真是当了老板,开始操当妈的心了啊。”
章泽面对萧逸的调侃没当回事,反而喝了一口香槟,镇定自若地说,“是,吃自己的,每一分钱都要分为两分来用,大老板不满意,全部都摇滚回家吃自己。”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隐隐有一股气势从身上透出来。
衬着他今天一身流光面料的黑色阿玛尼西装,沉稳威严的有点让人无法直视他眉宇间的英气。
萧逸被他这幅证据的模样震得有点没说出话来。
唐嫣却是继续闲闲调侃道,“章导教育起来人,也有白导的气势了...”
又道,“来,这杯酒是敬给我们当爹又当妈的导演大人,下部戏,我们还在一起拍!”
说完,她就豪气冲天的喝干了。
大家都被她的气度感染了,车厢里面的气氛又立刻热烈起来,惹得大家连连拍掌。
章泽笑了一下,也不好不承唐嫣的情,于是就喝了手里的酒。
香槟滋味甘甜凛冽,像一杯带刺的果汁,刺在舌尖上,有种爽辣的感觉。
章泽已经没有去想云恩的事了。
他想着一会儿去见投资人吃庆功宴的事。
看着车窗上映出来自己的侧面,外面的世界不知何时开始飘小雨。
灯光流萤一般闪烁而过,他恍惚看到玻璃窗上浮现出一张苍白瘦弱的脸,带着哀愁,又装着满目的哀伤。
那是一张熟悉,但是却破碎的脸。
章泽合上眼,有点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
云恩等到自己情绪平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去打开了许振华的车门。
许振华坐在里面,看到他,便说,“快上车,外面下雨了,淋湿你。”
云恩坐了进去,眼睛有点肿,许振华立刻觉察到,便问他怎么了。
云恩声音濛濛的,揉着眼,道,“没怎么,电影太感人,就哭了。”
许振华为他这个答案笑了一下,大抵是觉得云恩可爱,居然会为电影哭。
他叫了司机开车去酒店,身后跟着一辆保镖车,在路上飞驰着。
酒店的经理认识许振华,看到他来,立刻就引了他去常坐的位置。
并且吩咐侍者拿红酒过来。
许振华有点犹豫,经理看他的脸色行事,问,“许先生,今天是不用酒吗?”
许振华带云恩过来吃牛排,这家酒店的真空牛排十分有名,他是这里的常客,招待了不少生意伙伴在这里吃饭,听到经理这般问,想了想,就道,“开吧,拿一瓶新的过来。”
经理心想吃牛排哪能不喝酒,他笑嘻嘻地吩咐手下去取酒,许振华是常客,在这里存有酒,都是年份上好的波尔多。
他亲自伺候许振华开了酒,倒在盛酒器里面蕴着,让酒味慢慢在空气中挥发。
许振华看云恩精神不好的样子,就问他,“云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可以给我说,让我听一听。”
许振华时常扮演一个知心爸爸的角色,因为云恩小时候心里的话都给他说。
云恩此时望着外面四十几层楼高的天空发呆,听到许振华的话,才回过神来。
看着阿塔深邃专注的目光,又别开了自己的眼睛,道,“我没事,你不用紧张我。”
他的话让徐振华丧气。
他现在长大了一点,不及以前可爱,就逐渐开始不那么愿意说实话了。
如果放在以前,许振华问什么,他都是一字一句,老老实实,认真回答的。
他想念以前的云恩,认真乖巧,最主要是什么话都会对自己说。
但是现在....
许振华叹一口气。
侍者过来上菜,把淋好酱汁和装有土豆泥的牛排盛上来。
许振华无话可说,只得道,“吃饭吧,不高兴的事情先放一边。”
云恩点了点头,拿起刀叉开始切牛排。
他吃西餐的礼节是由许振华亲自教的,礼貌十分之好,文质彬彬,又动作优雅,从不会出错。
手边摆着一系列的酒杯,盘子,叉子,还有勺。
他分得清什么时候该用什么餐具,礼节矜持又清贵。
侍者把藏酒器的酒拿过来倒给许振华,当他要把酒分一些给云恩的时候,许振华立刻阻止了,道,“他就不必了,是孩子。”
那个侍应生立刻知道自己造次了,欠了欠身,退到一旁,就把藏酒器放下,离开。
云恩这时抬起眼睛来看了一眼许振华,见许振华正在专注自己的牛排,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便又收回目光,吃了一点盘子里的土豆泥。
许振华想到要找些话来给云恩说,便道,“下个周末,在美国有一位叔公要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如何?”
云恩喝着杯子里面的白水,愣了一下道,“是爸爸的亲戚?”
许振华手长脚长,和云恩面对面坐着他,看着英挺高大太多。
他手法娴熟地切着牛排,道,“是,是我父亲最小的叔叔,家里最小的儿子。”
云恩对这种家族里面辈分的关系弄得很清楚,虽然他自己没几个亲戚,但是看中国古代家族的家谱,他便对庞大家族里面的关系都弄得很清楚。
许振华这样说,他立刻就知道了对方是什么辈分的人。
他点头说,“好。”
许振华说到这里,想了想又说,“他虽然是我父亲的叔叔,但是却比我父亲小了二十岁左右,他们那一辈的儿子很多,他是最小的儿子,已经排在十九了。”
云恩没想到许家人口这般多,惊异地叹道,“这么多?”
许振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是,他年少时候做了很多大事,在家族里面最为关照我,他到K城来,我们应该去看看他。”
云恩“哦”了一声,心里想,他的儿女呢?
立刻问许振华,“他的家人呢,他一个人住在K城哪里,需不需要来我们家里住,一个老人没有人照顾很孤单吧。”
许振华见云恩问这番话口气十分温暖,他听得心里也暖融融的,道,“不用,他有房子在城里,这里算是他在中国的家,他的家人都在美国居住,这次没有回来,下次带你去见他,可以好好给你说说家里的关系。”
云恩“哦”了一声,没有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许振华说起他家里的事情来。
他之前没有想过许家的亲戚这回事,也不觉得许振华突然提起了家里的人来,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自己的心里,他和许振华早就是分不开的一个整体了,所以许家的亲戚过来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许振华带他去见叔公,则是以一种类似“交往了好久的女友”终于带回家去给家人看的心情。
虽然并不完全是这样,但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国的家里的人都知道他在国内这边收养了一个养子,大家没见过,隐隐约约还是有几分好奇心。
许震这次回K城来,主动提出来要见一见许振华的收养的养子,许振华敬重他,自然不会反对,立刻答应了,还说会好好给云恩介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