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岑泽吃了一惊,脸上表情一怔,随即也眼神沉了下去。
仿佛许振华开口先发制人,触到了她的不痛快之处。
她连声音都带了几分严厉和大家长的气势,不是那种管教老公时候的恨铁不成钢,而是觉得许振华说这样的话,冒犯了自己,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他们家里家教严厉,许振华小时候在家里,也是被教导地极其尊敬长辈,大哥大姐的。
但是如今他身上透出来从容不迫,又淡然,淡到有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无从捕捉的傲气,就让岑泽很受不了他这样。
她想,这个弟弟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傲然,虽然她也知道许振华冷漠,但是却从来不会拿这种脸色来给自己看。
许振华很平淡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并没有流露出来任何情绪,但是却要被岑泽认为是傲慢无礼的表现了。
她目光紧紧盯着许振华,有点像把许振华当成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还依然是当初在许家的那个弟弟。
之后她脑袋里转过了几番思绪,盯着许振华的眼睛,一口气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想给家里钱?你不要忘了那钱是谁出的,你如今有这样的成就,是哪里来的钱,哪里来的资本,你自己想想看。我还没有和你说这钱的问题,你倒自己提出来了,你是忘记了家里了吧,本以为你现在出息了,却没想到越来越糟,母亲不愿意见到你,倒是情有可原的的事情。”
岑泽拿出一个长姐的气势来,颇有咄咄逼人之感,她声音严厉,音量也不小,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强的人,大概会被她这一番强硬又傲然的气势压倒。
但是许振华见大姐扯出母亲和当初自己发迹的钱来,他并不憷,而是安静了一两秒,仿佛在等大姐的情绪平静。
之后才缓慢地眨一下眼睛,换了一个姿势,平静道,“这些年我给的钱,已经够了,我不会再给。”
他再次重申自己的决定,这让岑泽勃然大怒起来,凶狠地怒视着许振华道,“够了?你发迹的钱是家里给的,是许家名下的钱,你却私自拿了去,害的一家人过得好辛苦,如此自私自利,真是让人生恨!你现在说够了,是出于什么居心?你太薄情,心里根本就没有许家,只有你自己一个!”
岑泽谈起钱来的话题总是特别容易动怒。
她又絮絮叨叨地骂起许振华来说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许振华并不和她吵,原因是他们姐弟之间,已经为钱发生过太多次的纷争。
亲人反目的时候什么样的恶言都说得出口。
半年前岑泽来找许振华要钱,就是这样大吵大闹一番才走。
这次她又来,许振华预料到她必定还会炸,于是才觉得特别心烦厌倦。
他真的厌了这样被大哥大姐一次次找上门来要钱,被家里拖着。
并不是没有钱不愿意给,而是他觉得自己这样被他们予索予求,实在是没有终结的那一天。
他又不是做慈善的,这样被人无止境,毫无道理的蛮横纠缠,就是涵养再好的人也会心神疲惫。
况且他给了很多,被过度的索取,还要忍受纠缠,实在是没意思得很。
他心里对亲人的那点感情慢慢被磨成了灰,最后捡都捡不起来。
他和岑泽之间关系太差,每次都不能笑颜收藏。
当初那笔叔公给的钱,许振华是一早就知道其实那是父亲留下来给唯叔的。
不过唯叔见了父亲走,已经是什么心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要亡人的钱。
他下葬了父亲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许振华去看过他几次,他已经有些变得不愿意理人。
之后许震把那笔父亲留下来的钱擅自做了主给许振华,让他拿去做生意,于是许振华才有了如今的身家。
K城的人都不知道他许振华什么来头,能有如此雄厚的资金支持,外界传他跟“基督山伯爵”一样神秘,让人猜不透来路,仿佛从天而降的财富,随手翻云覆雨。其实这亏了当初父亲离开之前,留给唯叔的那些钱。
不然以他自己去找身边的朋友,那样碰壁,可能这辈子也没有如今的这个许振华。
许父并没有来得及写遗嘱,也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只是临走之前拉住唯叔的手说,有笔钱给你安度晚年,你好生收着,不要给了别人。
然后,就走了。
当时律师也在场,所有人都亲耳听得许父这般话。
唯叔摇着头,看他合上了眼,自己也合上了眼,心下悲凉。
还不忍心看他。
大哥和大姐是事后才知道了这笔钱的来路,咬着这笔钱当初原本就是许家的,不应该给外人,更不应该拿给许振华一个人用。但是当时许振华已经拿到这笔钱了,而且也生意做得不错,所以他的哥哥姐姐们才纠缠上了他,说当初父亲有遗产但是却不公开,分明就是欺诈。
他们甚至还要去找唯叔。
唯叔不年事已高,住在安大略湖边的别墅里,由一个佣人照顾他。
许振华去看他,他也冷漠,并不对人热情。
他根本不理人的样子,这样就连孟晖和岑泽也拿他没办法。
活人才愿意争,人走了,什么来说都是空的。
袁青唯心如死灰,有钱和没钱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安度晚年,一日日,不愿理外界纷扰。
唯叔在后来没有管这件事,也不愿意提及当年表弟走的时候的实情。
孟晖和岑泽并不知当初许父离世的时候情况如何,他们要来争抢,又说许振华擅自动了这笔钱不合法。
袁青唯这时并没有站出来为许振华说句话,他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和他们小辈纠缠这个问题,许振华明白他,也尊重他的意思,别人不愿意帮你,你怎么可能还死皮赖脸地去求别人,许振华和唯叔都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再用这件事去打扰过他。
想当年许振华从许震那里动这笔钱的时候还问过唯叔的意思,问他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巨大数目的钱。
因为这笔钱毕竟是父亲留给袁青唯的,而不是其他任何人,袁青唯才是唯一的收益人,许振华当初病床旁看着,并没有打过这个钱的主意。
都是到了后来,许振华一个人只身回大陆,要想在这边闯出一片天地,找了很多人借钱,都依然没有起色,这时候,许震看不过去,他站出来为许振华料理,才拿出了那笔许父留下的巨款。
袁青唯当初听了许振华的问题,只是摇头,一脸默然。
根本不愿意提及这笔钱。
许振华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无论是钱还是什么,对于袁青唯来说,都是念想的一部分,袁青唯怎么可能拿来用。
这不是差不差钱的问题,而是一种思念,念想,还有感情。
父亲和唯叔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
人生晃晃几十年在一起,什么感情都有,但是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许振华见过他们唯一最亲密的时候在一起,就是牵着彼此的手合了一张影。
那还是他们还年轻,风华正茂,笑得一脸粲然。
在这笔数目巨大,无登记在法律条目上的遗产成了悬案的时候,许家那边的家人还不知道有这样一边的存在,他们只是单单知道父亲死了,然后,哦,就是这样,没有多余的表示。
大哥大姐甚至没赶过来参加下葬仪式,都是后来匆匆赶来看了一下墓园,然后又赶飞机离开,声色仓惶,心中更是没有敬意。
袁青唯收到表弟的钱,数目巨大,但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东西。
许振华由此想,自己可不可以用这笔钱?
许震来给他提这笔钱的时候,他还拿不定主意。
后来不知许震和袁青唯之间说了些什么,许震让许振华带走了那笔钱,作为事业的起点。
才有了之后的鲤鱼跃龙门之事情。
所有的矛盾就源于此,所有之后的问题也源于此了。
许振华之后发达了,借着当初那一笔如天外横财一般的遗产。
别人都奇怪他哪里来的钱,才把生意做得那么大。
大哥大姐这才知道当初父亲留下来的这笔遗产,这令他们生气又惊异,连许太太都有些按捺不住。
他们以母亲才是合法第一受益人的借口上门向许振华讨要。
说辞是许振华不合法一个人私吞财产,那份应该是由母亲继承的,因为在法律上,未署名的一切财产都应该有伴侣继承。
许太太逃去美国的时候没有和许将军离婚,所以她在法律上享有第一继承权,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里又有一个说不清的点便是遗产其实是有口头遗嘱给袁青唯的,有律师在场作证,是袁青唯不动那笔钱,许振华才拿了出来用。
大哥大姐由此越发眼红,憎恨父亲到死都要把钱留给外人,他这分明就是有意隐瞒财产,在婚姻法上,倒是说不通的。
不知袁青唯作为一代法学大家,是不是也早有这方面的衡量,所以才不动许将军留下来的那笔钱。
但是许振华老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和许震的做法存在争议,一直以来容忍家里人的讨要,也是基于这点。
许母在这件事上看得比较淡,没有大儿子和女儿看的那么重。
但是她也是知道人活世上,没有钱万万不可,尤其是还要过体面的生活,更加是离了钱不行。
于是她才以默许的态度赞同了儿子和女儿去向许振华要钱。
岑泽有了母亲撑腰,说话做事的声音和气势也特别足。
在他们的心底,其实是不把许振华当家人看待的。
所以才要几乎是以抢的方式把那些许振华拥有的东西都拿过来。
许振华给钱是天经地义,不给,倒成了狼心狗肺。
他们合计,不要许振华的钱,要他的公司股份,因为当初的钱投入了资本运作,变成股权,如今,他们家里的人人,母亲,大哥,大姐,都应该享有徐振华公司的股份。
那是许家的钱!
不是他许振华一个的!
他们这样想。
许振华事后把父亲给唯叔的钱都一分未差的还了回去,甚至还每年开了一个基金户头,会存入很多。
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唯叔不会去动。
不要说动,就是看一眼也未必。
他当年的做法很有争议,心里明白。
不过他愧疚和觉得做得不够的地方,总是对着唯叔。
毕竟那是属于唯叔的钱,是父亲留给他的,而不是自己。
许振华觉得自己动用了父亲的遗产,虽然后来悉数还清,但是意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个意义不同对于唯叔来说是,对自己来说,也是同样。
他擅自挪用了,唯叔知道,但是也不曾说过他一句。
许振华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总想着有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补偿和照顾唯叔。
他自觉自己唯一能做和做好一些,大概就是替父亲照顾好唯叔,让他安然离世。
他心里面这样想,才终于有一丝解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