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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无法坦率的君主(1 / 1)

我是飒墨,生在邬勒王族,注定了此生无情无爱,永远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邬勒人骁勇好战,仰慕强者,所以我不得不从小就开始操练武艺。

直至那个人无意地闯入我的生活,有了些许的光彩和期待。

“哥哥,今日父王怎么如此隆重,竟然让咱们打扮得体些会见?”离泫公主,也就是飒香当时不过六岁,扎着羊角辫,每天乐呵呵地充当我的跟屁虫,我去哪儿她都跟着。

我紧蹙双眉,眼睁睁瞧着她肉肉软软的小手把自己刚换上不久的新衫拽得皱巴,就想斥责她一顿。可望着她好看的丹凤眼里透出的光亮,还有满心满怀对自己的依赖,话不知为何就难以出口。

半晌,我轻叹一口气:“走吧走吧,别耽误了。”对于她我总是难以拒绝,温柔体贴地牵过她的小手,她倒是终于肯放过我的衣衫了。

还未靠近,我便瞥见父王牵着一个同我一般高的男孩,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一下就锁定在我身上,我顿时以为他在审视我,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这是寡人出行游边在外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孩子,他武功造诣极高,特收为养子,从今以后同你们便是亲人了。”父王鲜少有身为人父的仁慈,对我们更多的是严厉,我清楚地明白他只是想将我们训练成才,至于活在这世上自不自在,心情如何,则并不重要。

所以,尽管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态度,我一直都把他当成一位教书先生,因为他压根没有尽到半点父亲的职责。

“我叫飒墨,她是我的妹妹飒香,你呢?”习惯了在大人面前扮演乖巧成熟的形象,因为我知道这会使自己更快赢得君主之位。因此,我率先开口打招呼。

飒香显然对他很有兴趣,许是因为他生得清秀,与邬勒常见的野蛮男人不同,她咯吱咯吱地笑出声来,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逗他:“你多大了呀?”

邬勒的孩童大多天真烂漫,再加上此时无官无爵,还不必如此介意身份和称呼,显得更为亲近。

那个男孩依旧没有露出一丝笑意,压根没有给飒香颜面,甚至也不大理会我,冷冷道:“我叫高旻,今年8岁。”大概是不太适应,他竟然直接甩开了父王的手,表情上有一丝不耐。

头一次,我感受到了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我费尽心思装出乖巧懂事的模样,努力去讨好这些所谓的大人们。而他明明知晓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却毫不在意地洒脱做自己。

分明,不是一路人。

于是,我开始渐渐疏远他,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关注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毫无疑问,父王膝下的三个孩童,他定然是最特殊的那个。

一个午后,好不容易甩开飒香的我偷偷溜到府内的庭院,发现他居然坐在假山上双腿一晃一晃地打量着气喘吁吁的我,眼神里透露着不解。

“你不累吗?成日伪装束缚自己,活成众人眼中的天才少年,真就这么重要?”出乎意料地,他这一次的话倒是很多。我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同自己截然不同,不似自己那般沙哑,清清冷冷的。

我认为自己就像与生俱来的声音那般,注定在污泥里生长发芽,可他偏偏是淙淙小溪中的浮萍,坦白说是我向往的模样。我渴望洒脱率性,恣意妄为,但显然不能做到。

被戳中心事的我恼羞成怒,反驳道:“你懂什么?不过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还敢在这里对我说教?!”话音刚落,我就后悔自己说了这番伤人的言语,同时小心翼翼地去观察他的神情。

高旻耷拉下脑袋,好似有些沮丧和悲伤。见状,我焦急万分,道歉的话却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那该死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突然一言不发地抓住我的手臂,向上飞去,不待我反应过来就已然飘到了一片无垠的草原之上。瞬间,天地变得尤为辽阔,我显得那般渺小。

我望着他,呆呆地呢喃:“这就是轻功吗……你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昨日夫子做了些动作示范,还未对他们进行指导,他就已经学会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

“这些不重要,享受吧,难得的美景,是你一直渴望的吧?”高旻自顾自地躺在茂密的草地上,优越的侧颜让我不禁晃神,陡然发觉他长得比女子还美上几分。

他说得十分委婉,我渴望的哪里是美景,是身为王族永远无法得到的……自由。

我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即转身准备离去,打算走也要走回去。不料,他倏地扑上来将我按倒在地,随后霸道地压在我身上,我瞬间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呆愣愣地望向他。

他的睫毛不似我的浓密,短短的,扑簌扑簌,但是皮肤好得出奇,近看连毛孔都难以察觉,让人怀疑他就是娇滴滴的女子。

鬼使神差地,我将双手缓缓放在他的胸膛上,想要试探他究竟是男还是女。

“你干什么?”高旻难得地脸上出现了情绪,他忸怩地去抓我的手臂,一番推搡之下,重心不稳的二人摔了个大跟头。

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莫名有些好笑。

高旻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有几分幽怨地望向我。我连忙摆了摆手:“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莫名其妙的,我没有排斥这个性子相差颇远的同龄人。

从小到大,我对肢体接触比较敏感。所以,尽管飒香对我又黏又爱,我也十分疼爱她,但肢体接触终究排斥得紧。

我想,从那天起,一切就都改变了。偏偏,我越是警告自己忽略高旻,就越是忍不住偷瞄他,关注他每日的一举一动。

他好像发现了小心翼翼的我,每次脸上都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我的眼神足以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关注和在意不是只有我一人。

好景不长,闲言碎语出现了。

“君主,您的两个儿子不能走得太近啊!这会让天下误会,弄出天大的笑话的!”大臣们早已纷纷站党,大半认为我能成为未来的君主,但少数仍旧看好高旻。

父王出于慎重的考虑,居然将我们的府邸分在邬勒国的南北两端,相隔甚远,怕是数月都难以见上一面。

从那日起,我终于明白,我们二人注定南辕北辙,不止是性格作风,就连未来亦是如此。

“若是想要夺得君主之位,便要想尽办法赶走高旻。”我得意的手下对我如是而言,手禁不住微微轻颤,敛去心中的那丝动容我终究点了点头。

他可以获得自由,像本性那般恣意,但我做不到。

我想方设法地让他中计,根据他之前偷偷透露给我的秘密——他每次接触花粉便会浑身起红疹子,陷害他为感染瘟疫的人,进谏让父王将他驱逐出国,为全国的百姓着想。

果不其然,父王在各方的施压下,选择了把这个和自己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放逐。如此一来,我顺利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君主之位。

但是……我没有一点点的快乐,反而痛苦万分。

高旻临行之前望着我的眼眸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那份失落和绝望是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他的薄唇微张,一字一顿道:“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他嘴唇微抿,带着几分苦涩,转身离去再无留恋。十数载的兄弟情分,毁于一旦。

瞬间的慌乱,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占据,我疯狂颤抖的手脚难以支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旁人的道贺在我耳里变成了天大的嘲讽。

我亲手葬送了他的前程,让他沦落到自生自灭的境地,换而言之,我对手足兄弟变得如此残忍,自己真的有心吗?

自那日起,我彻底改变了,整个人阴鸷凶狠,憎恶世间的残酷和现实。待父王崩逝后没多久,我坐在王位之上,眼里是大好江山,心中是一轮明月。

“哥哥,能不能不去伝凉?我……不想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头一遭,飒香的双眸写满了委屈,泼辣不羁的她竟然像个寻常柔弱女子一般落下了泪水,哀声恳求着自己。

我又何尝不知道,远嫁到伝凉意味着她这一生的蹉跎,要么是被那人玩腻了当破布娃娃扔掉,要么便是落得个凄惨的下场,逃不过一死。

说实在的,我的心早就已经麻痹,在那轮明月骤然被乌云掩盖的那刻起,后路便已然消失,我只能不断前进,成为令亲近之人厌恶的存在。

“去吧。寡人希望你去。”早就看出飒香对我有倾慕之意的我用手抚摸她的秀发,尽量表现出深情与疼爱,她果然天真地点点头,含泪憋出一个笑容。

飒香被泪花打湿的睫毛轻颤,她哽咽着抱住我,在我耳畔说道:“只要哥哥想,那飒香便勇于承受一切。”我只感觉五脏六腑疼得扭曲,快要无法维持自己冷血无情的形象,忍不住要拉住她。

这些人明明可以远离这样卑鄙无耻的我,却还要傻乎乎地真心以待,究竟是为了什么?

强忍下内心的纠结,我恢复平静后依旧是铁石心肠的一国君主,阴森森下令:“翌日启程。”无妨,被厌恶就被厌恶罢,他生来注定了这般的下场。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而行,直至他追杀暗厉堂堂主欧阳嘉芮之时,再次遇见那熟悉的面庞。清冷皎洁的月光下,那清瘦修长的男人默默望向自己,波澜不惊的眸子闪过一丝痛苦。

不行!我所有的理智在他面前溃不成军,竟然忘记了眼前的危险悄然靠近。

再次睁眼,得知欧阳嘉芮要我交出幻影国的通行令,我其实并不在乎,只是怔怔地盯着日思夜想愧疚面对的那个人看,发现他一直躲着自己。

终于,待众人散去,他开始找我谈判,好像从前的事情对他而言并没有那般重要了。

“所以呢?这又有什么意义?你快乐吗?”高旻的一句话,如雷一般在我的脑海里轰炸而开,我压根无法反驳他,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年来活得比谁都痛苦。

手默默攥紧成拳,我终于下定决心,跟在他身旁,享受这短暂的欢愉。即便他憎恨我,能够默默付出补偿当年的过错,我也心甘情愿。

得知飒香的遗愿是被燃烧殆尽后骨灰被埋葬在邬勒,压根没有一丝一毫提及自己,我瞬间便反应过来,她应当是对我失望透顶了。

“呵……也算是好的结果。”我硬生生地憋出一句话,为了维持自己身为君主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形象,扯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可感到力不从心。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如同当初那般,远远地望着自己,平静的眼眸里复杂万分,好似能够看透一切。我在高旻面前是难以伪装的,他早就看穿我的所有。

那他……还恨着我吗?

这个问题,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可心里还是没有谱。

直至……在巫师魔茵的宫殿苦苦血战之际,我敏锐地发现一名卫兵对身受重伤难以抵挡的阿星掷出一把短刀。

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我的身体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不受自己控制,忽然感到胸膛一阵剧痛,我无力地瘫倒了下来。

“飒墨?!”他一脸懵然地望向我,神色乍然一变。

怎么了?他为何会露出这副痛苦的表情?

感受到他对我满满的关怀,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是寡人救了你吗……?”反应过来自己受了重伤,我苍白无力地回答。

他哭喊着让我振作起来,可我的意识已然渐渐抽离,轻颤的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可一直够不着,我嗫嚅着:“终究蒙蔽不了内心。”

永远地,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毫无疑问,我够不着他。只因自尊和偏执,我伤害了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把自己的双手弄得肮脏无比。

如果可以重活一世,我希望自己可以坦率而又自由,不再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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