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莞很快便体会到了何为贫贱家庭百事哀。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云玉娘就去地里了。
云玉娘与云大娘夫妇前脚刚出门,后脚,云家院子里便闯进了几个高头大汉,云莞听到吵闹的声音出来时,便见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着云怀礼的胳膊,将他压在磨盘上。
另外两人,则架着云怀诚,云怀诚急得大叫:“哥!”
“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哥!”
家里来了四个人,其中四个压着云怀礼兄弟,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凶神恶煞的:“钱借了三个月!啊,三个月不还钱,你当我是活菩萨呢给你做善事,我告诉你,今日拿不出钱来,我就剁了你这只胳膊!”
云莞见到这一幕,懵在了当场,眼疾手快地将两只小萝卜关在了屋里,跑出门:“大哥!”
“你们做什么!”
少女声音一出,立刻引来了几人的注意,是三个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见到云莞,玩味一笑:“哟,你这家里,还有个可以发卖的丫头呢。”
如今的云莞,瘦瘦小小的一个,即便模样生得标致,以她十二岁的年纪和这面黄肌瘦的模样,也实在让人生不起别的心思。
听到对方提及云莞,被压制的云怀礼奋力挣扎了起来:“别动我妹妹!”
云怀礼眼睛都急红了:“阿莞,快回屋去,别出来!”
“你小命都被我捏在手上了,竟还有心思管别人!”听到云怀礼的话,举着斧头的男子嗤笑了一声。
“阿莞,回去!”
云莞看着院中的场景,从先前的只言片语之中很快认定了这三个是来讨债的。
她深吸一口气,脸色略有些苍白,没理会云怀礼让她跑回屋躲起来的话,警惕地看着这三个人:“光天化日的,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扛着斧头的男人,斧背一下一下地敲在云怀礼的手边,似乎只要再偏一些,用力一些,便能敲断云怀礼的手,“自然是来拿钱的,没钱就拿命!”
云怀礼被两个身形比自己大的人压制着,云怀诚投鼠忌器,红着眼睛站在旁边干着急。
他声音带着祈求:“钱爷!您再宽限几日,再宽限几日,我一定能凑齐银子还您。”
“我家老太太冰没好,病好了我立刻还钱,求您再宽限几日。”
“宽限?我宽限了你多久,你以为我是菩萨?你家老太太病不好,我这钱是收不回来了?笑话!爷没那耐心,要么要了你的命,要么,卖了你家这小丫头。”钱爷摸着下巴看云莞,“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卖到窑子里,养个两三年,也是一个小美人。”
这话实在太折辱人,云怀礼和云怀诚都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大喊:“别动我妹妹!”
眼前的这人,不是谁,正是太平镇上放债的钱爷,三个月前,因云承德和云奶奶用药不断,家里早已被两人的药钱淘空,眼看着就要断药,家里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云怀礼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之时,便跟钱爷借债来买药了,如今,云家一拖再拖,还不上银子,惹怒了对方,对方直接逼到了家门口。
云怀礼不敢跟爹娘说是跟钱爷借的债,只道是跟从前一起出门的朋友借的钱,今日对方找上门来,将事情闹大了,这会儿,左邻右舍都来围观了,但是这上门的几人,凶神恶煞的,谁也不敢上来帮忙,只躲在门外,偷过门缝和土墙的缝隙看着,小声议论。
云莞的怒气倒没有这么大,又为着危急关头,云怀礼两兄弟的维护感到窝心,她深吸一口气,扬着下巴问道:“别动我哥,先说我家欠了你多少银子。”
钱爷打量了云莞一番,嗤笑了一声,掏出一张白纸,上边白纸黑字红掌印,分明清楚:“瞧见了么,小姑娘,识字不,这是你哥三个月前立下的字据,借了三十两,前一月就该还我银子了,没还上!按每个月五两银子的利息算,你家现在该还我四十五两银子!”
钱爷说完,猛的一把将那字据拍在了云怀礼旁边的石磨上,伸腿踢了一把云怀礼,咬牙切齿道:“但你家现在还不上银子了!”
云怀礼疼得咬牙,却并未发出声音。
钱爷做的是放贷的生意,人也流里流气的,“你就说,是让我拿了你哥的性命,还是拿你去卖钱?”
原来是放贷,云莞不晓得,原来这个时候,已经有高利贷的生意了。
“阿莞!阿莞!”
云怀礼还在急急叫她,原本被关在屋里的两小只听到发卖云莞的话,哭着从屋里跑出来:“不许卖我阿姐!不许卖我阿姐!”
两人一人一双手抱住云莞的大腿,哭得眼泪鼻涕往外流,小丫头不明事理,哪怕对方凶神恶煞,心里怕得要命,还是捡起地上的石头往钱爷身上扔:“不许你卖我阿姐!”
钱爷自然被激怒了,咬牙道:“行啊,还有两个小的,这两个小的,也值钱。”
说罢,他就要上前,抓住小丫头,云莞忙揽住两小只,护在身后:“别动我家人!”
云莞虽是个小丫头的模样,此刻护着弟弟妹妹的时候,却眼眸沉沉,她本就瘦小,这般锐利的眼眸,钱爷有那么一瞬的惊讶。
“行啊,不动你家人,你就乖乖跟爷走,抵上你家四十五两银子!这趣÷阁买卖,爷也不亏!”
说罢,他一把过去,抓住云莞的手腕,云怀礼急得大叫:“阿莞阿莞!你们放开我妹子!别动我妹子!”
原本在屋里的云承德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他根本站不起来,挪了好半天,才从床上噗通摔在地上,靠着双手往屋外爬,这才到门口,便见云莞被人抓着说要拿去卖的场面,当下目呲欲裂:“阿莞!”
云莞挣扎不开,一回头便见到云承德摔在门口:“阿爹!”
她用力地甩开钱爷的手,可怎么用力也甩不开,小丫头哭着回去找云怀诚,小家伙则跑过来又是打又是踢钱爷:“坏人!放开我阿姐!”
“呜呜呜!不许打我阿姐!”
小小的力气哪里能抵抗一个大人,钱爷一甩大腿,小家伙便被甩在了地上,云莞大叫:“小琛!”
她脸有怒气,用力压住钱爷手上一个穴位,钱爷顿时觉得手臂发麻,云莞趁机逃脱,立刻去扶起地上的小萝卜头。
她这一举动,自然让钱爷大怒:“你找死!”
云莞眼疾手快,大声道:“我可以还你银子!”
钱爷手里的斧子都举起来了,云莞护着小琛,半跪在地上,将小家伙护在自己的怀里,看了一眼方才吓得脸色发白的云怀礼,沉声道:“钱爷,再给我宽限几日,我能凑足银子还你,我能凑到钱!”
她说得急迫,但是容色坚毅,让人难以怀疑。
钱爷先是愣了一下,“你懵谁呢你,能凑到钱,前些日子怎不还钱!”
云莞缓缓站起来,地上的泥土脏了她的裙子,她一点也不在乎,缓缓道:“我骗钱爷做什么,我家就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家有相识的亲戚在城里,给我几日的时间,我一定能凑齐钱还给钱爷。”
云怀礼愣愣地看着云莞,“阿莞……”
云莞笑了笑,说得意味深长:“大哥二哥,咱们也只剩下这个办法了。”
钱爷很是怀疑地看了一眼云莞,“你要几日的时间?”
“七日,钱爷能否再宽限我七日?”
“七日,你玩我呢!三日时间!够你去一趟城里来回了,三日不还,我上门亲自断了你大哥的胳膊,拿你去抵债!”
云莞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她深吸一口气:“好,钱爷给我三日时间,现下,能否先放了我大哥?”
钱爷一个眼神过去,那两个压制着云怀礼的人便立刻放开了云怀礼,云怀诚也终于能挣扎开,急忙跑了过来:“哥!”
钱爷将肩上的斧头往旁边的磨盘上一敲,年久的磨盘,立刻裂开了一条大缝,他瞧了云家几个兄妹一眼:“别跟爷耍心机,三日之后,不见银子,爷可就不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