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女子望着那道凌厉剑意在地面飞速切割,往自己身前而来的深沟,也不闪避,因为那道剑势,实在太快!眼看那道沟壑就要划过自己脚下,反撩而上的剑意,将瞬间将自己的身躯劈成两半。少女突然高高跃起,一个翻身变成头下脚上,两手高高“举起”,手中那两把断刀,就交错格在自己头下,抵挡那反撩而上威势极大的一剑。
此时的李曦莲,是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整个自身皮囊之中,无论是先前贪婪吸纳的骑兵英灵魂魄,还是自己的太一真元之气,管他炼化的没炼化的,一股脑儿悉数祭出,贯注于那一双短刀的刀身。
只听一声刺耳的金铁相击之声,那一双断刀,瞬间又断成四截。少女的身躯,则如同一叶纸片,在空中翻滚之下,直飞出数丈开外。落地之后,又滑行了三四丈远,一路铲起无数草屑尘土,漫天飞溅。
李曦莲以毕生的功力修为,才堪堪挡下了那一剑,还是依仗了头上脚下的取巧之势,否则,只那一剑,她就要吃不了也兜不走。
黑炭女子躺在地上的杂草丛中,看了眼手中那两把几乎是仅余刀柄的断刀,一扬手,远远甩了出去。她并没有急着站起来,躺在那一动不动,仰头望天。站得起来,又能如何,那不见得就能比躺着死会多了几分英雄气概。
再说了,我一个女孩子家,死得英雄狗熊,江湖上的豪侠大盗,也没谁会乐意去说。
以前在山中,星空璀璨时,师父就会带着她和哥哥,去到山顶的视野开阔之地,跟兄妹俩说星象,十分有趣。比如说师父会指着小女孩都熟知的北斗七星说:“其实北斗有九星,而非七星;那九星的名字,古时也不叫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什么的;而是叫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后人之所以称为七星,是因为左辅右弼二星,一般时候不容易看见。还有那四象二十八宿,在不同的时节,可以看见不同的星宿……”
兄妹两根据师父留下的观星歌诀和星图,花了一年的时间,认识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所有的大小星象。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去认识各种星象运行所预示的世情人事;只是星象占算推衍之道,太过深奥,至今都没搞得清楚。
否则的话,这段时间,身处凶险江湖,就应该日日夜观天象,占算吉凶。算出了今晚会死,就不出来了……
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出现在女子眼前,如矗立半天之下,挡住了东北一片星空;那把长剑剑尖下垂,指向女子心口。秦巍低头俯视那躺地睁着双眼装死的女子,缓缓开口道,“西风马场之事,若是桐山宗门得知,亦当依循道法清理门户,严惩不贷;但你既然出于私心参和了进来,却越俎代庖,虽有替天行道之果,却依然难逃违逆道法之愆。此此类案件,不能录入本案的申详之中,甚至也不会有正式的刑讯,庭审。”
秦巍从军数年,依仗根基极其厚实的六境武夫修为和随手拈来的军工,一路青云直上,从十夫长到百夫长,甚至目前已经是军团板上钉钉的“储正”,万一屯正退役或者提拔,下一任就是他秦巍。但为将之道,为人处世,他还是尽量秉承一颗光明磊落的武夫之心,少受官场习气的沾染,期望自己经手的大小事件,都能做到合情合理,有法可依。
所以,尽管眼前的少女,必须秘密*处置,他仍是耐着性子,交代了一番言语,“我只能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告诉我师承出身,姓名籍贯,还有就是同门还有无其他人过了北荒,进入辽原和幽原。这样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而且就地埋葬,不必担心死后仍被传首城头,尸身受辱。其二,你若依然三缄其口,不肯吐露实情,那么最终下场,其实刚才我也说过,就不赘述了。”
李曦莲面色落寞,双眸中有波光闪闪,毕竟是花季少女,悲戚之色,断难自抑。真正必死之时,她倒是发现,其实死后将会如何这种事,原来并不那么重要。所以她不言不语,目光偏过那道阴冷的剑尖,遥遥望远。看着星空,将死之际,戚戚心田之中,就有了哥哥和师父的陪伴。
东方青龙心宿,有一点金光耀眼,占着了心宿二的位置。师父似乎说过,这是观星人一辈子都不大可能见到的星象奇观。叫什么来着?
算了,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看着,就能看到哪个修为通天的老人。有他老人家在,你们这些俗世武夫,道门爪牙,又算得了什么。
她目光更加明澈起来,便看见那一点原本不该闪烁的金光,突然一闪之下,光芒瞬息爆长;金光恢复原状之时,一道紫气,自心宿二方位缥缈散开,眨眼间变得浓稠无比。那道紫气不断游荡汇聚,贯穿整个心宿十三星;却依然没有停止,迅速扩散开来,几下汹涌翻腾,便化作一条紫龙,浮游太空。
那条紫龙游过天心,盘旋几下,化作一道紫光,如彗星拖尾,自天心直坠而下,一闪而没。至于落到了何处,躺在地上的她,就看不到了。凭感觉,那道紫光坠地之处,就在此地西边不远……
悬于身前的那一柄寒光宝剑,突然动了,就在剑光即将划过脖颈的时候,李曦莲突然心境明澄,想起一事。
荧惑守心。
天下有厄。
至于紫龙横空出世这种异象,连师父都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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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仗着神妙身法,蜿蜒西去三十余里,也不过是片刻之间,沿途多处留下气息踪迹,故布疑阵,将那七十骑人马远远引开,在荒野上打转。之后,他随即隐匿行踪,飘然往东北而去。
那黑炭女子虽然也一路施展了些抹除行迹的手段,只不过,任平生要追踪一个人,几时需要看行迹了?
他遥遥跟随而来的时候,正好望见李曦莲对那些兵士大开杀戒。而那个站在对面的武夫,周身气机迸发,极其强劲,比不归山上那个可以将自己摁着打的贾半聪,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平生就在三里之外,盘膝坐下,隐身暗处,默默地龟息内视,敛藏自身气机;一面凝澄心神,观气望脉,那边战场一丝一缕的气机波动,尽在他的识海灵觉之中,纤毫毕现。
强敌在前,他只能如此观望战场了,否则以那人的修为之高,气机感应之强,自己全神关注偷看,就难免有气机律动失控之虞。别说是境界极高的武夫,即便是自己没练剑道,不识望气之时,在那野狼横行,猛兽环伺的莽莽大山中,很多隐伏远处的危机,无需看见,就能自生某种极其微妙的心绪感应。
明澄心境之中,整片天地那紊乱纷扰的气机变化,时而突然迸发,喧嚣尘上,时而江河直下,没入无底之渊,却依然奔流不止。那血肉横飞的惨像,凶险万分的刀光剑影,渐渐羽化成天地间如白驹过隙的光阴流转,气象万千。
有一段光阴长河的骤然凝滞,有无数阴魂缥缈,阳魄凝练,又很快汇拢一处,消失不见。这一段不知被何种神通牵扯的光阴凝滞之中,任平生的识海之内再无物我,只有天地气机流转。
身与天地合,气与天地同。
那段凝滞的光阴长河,瞬息恢复涛涛奔流之象,却已经与凝滞之前,形势气象,都大不相同。到底是如何不同,说不清道不明,颇有种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的玄妙气象。
然后,那奔流不息的光阴长河气象,竟然也如同先前可见的气机变化一样,堕入了一处无底深渊……
不见了战场,不见了黑炭女子,不见了护教骑兵,也不见了那个周身气机拳罡迸发的军将。
只见一道天雷,自天心闪现,当头劈下!
任平生心中大骇,欲赶紧收摄心神而出定境,却无论如何动念,都做不到了!
那感觉,就像平时练剑到周身脱力之后,睡到醒而未醒之时的鬼压床。
那道天雷,极为古怪,色紫,直线,无声。平常的天雷,都来自云海,而这道天雷,却是来自天外星空。
紫色天雷直击无底深渊,并没有造成斩断光阴长河,或者一片天火烧地三百里的壮烈景象;而是一闪而没,直接融入了光阴流转之中。
紫气东来,有潜龙腾渊。
有剑客临渊,腾龙入怀。
任平生睁开双眼,长身而起。一步踏出,如同光阴长河的倾泄而去。下一刻,他手中的那柄黑铁阔剑,已经一剑递出三里之外。
秦巍的长剑,只是轻轻触及了黑炭女子的脖颈,拉出了一丝淡淡的红印;便感知到了那如同天雷坠地般破空而来的磅礴剑气。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之意,一抖腕长剑上架,紧接着六境武夫的一身拳罡剑意,一齐圆满迸发。他不敢奢望能够挡下那气势恢宏的天外一剑,只求能稍稍缓冲那怕只是一丝一缕的剑意。
高手过招,那怕只是一丝一缕的强弱变化,也许就是胜与败,生与死的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