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楼宇的通知后,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可以和爱人见面了。忧的是前途莫测。想起未来老公公的话,他说最好的陪同人是江龙,上帝就把江龙送回来了;她要西行,江龙报信后也要到小孤山去,起码可以同行一段路。
他是有侠义心肠的人,到时候再动员一下,我救了他,他一定愿意护送自己去重庆,到时候给他一笔钱就行了,那可比保镖都忠实可靠的。
只是他现在状况不好,打麻药,是让他好好睡睡,另外担心,他睡在尸体上内心恐惧,麻醉苏醒过来还有一段恢复过程,如果到了城南扁担山下还没苏醒,那就有点麻烦了……
正想到这里,在船桨的划水声中,出现了轻微的呻吟。
掌舵的船老大惊恐地叫出声来:“不好,诈尸了……”
“嚷什么?”乔子琴把声音放得粗粗的,知道江龙苏醒了,走过去呵斥,“有个病人在船上,还没断气……”
医院随同来的杂工惊喜地说:“还没死,活了……”
见医院的人都知道尸体中有活人,两个船工也不怕了,一边划船一边问:“是不是要把他扶起来?”
“让他躺着吧!更安全。”乔子琴说完走到江龙跟前,透过油布缝隙俯身轻轻地说,“江龙,你现在躺在死人堆上,一定要装死,等我们混过码头检查……”
码头灯光还在前方,乔子琴没说完话,已经有探照灯打来,听到有汽艇破浪声音,她赶紧回到船头,让船工把船往江心划。
很快,汽艇已经到跟前了,三个鬼子咿哩哇啦到船前,乔子琴将喷雾器扯到胸前示意,又拿出通行证,船工也掏出良民证来。
鬼子还不放心,扯起油布,哇——地叫了一声,赶紧放下,身穿白大褂的乔子琴往尸体上喷药水,刺鼻的药水随风吹来。幸亏船在汽艇的外侧,江龙躺着的地方靠近江水,日本兵只看见满满一船尸体,忙掩住口鼻挥挥手,驾驶着巡逻艇一溜烟跑了。
好臭啊。本来江龙还迷迷糊糊的,听到鬼子来搜查,全身出冷汗,也不那么头昏了,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恶心的味道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的身下是尸体,左边是尸体,右边是硬邦邦的船板,一张油布盖了他的大半身子,只露出鬼子刺刀那么一条缝隙。
最要命的是,身子底下软绵绵的,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如同沼泽一般,他就像睡在一滩烂柿子上面,臭不可闻,他觉得,要么身子也跟他们一起融化,要么翻到长江里,痛痛快快地洗去那些尸体的臭味儿……
可是什么也不能做,他忍不住要呕吐,却一动不敢动,幸亏鬼子掀开油布是木船的那一边,否则人家的尸体都包裹起来的,自己只是用白被单盖了一下,非露馅不可。
汽艇的声音渐渐消失,他刚要掀开被单,到水里洗个澡,然后再划水过去,追赶他们也来得及。跟着就听见乔子琴压抑的声音,低低喊了一声:“码头到了,大家再把良民证掏出来。”
良民证?他已经多久不用这东西了,放在窝棚里。就从捞酒桶那天开始,他就与鬼子声称的良民彻底告别了,在侵略者的手下做良民,是多么耻辱的事情啊。
昨晚上回窝棚找工友,也没想起来要带这些东西,反正也用不着了,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他不能动,只能胡思乱想,这些强烈刺激五脏六腑的臭味终于把他熏晕过去了,码头是怎么混过去的?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再醒过来,躺在草地上,如果不是看见满天的繁星,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具尸体。幸亏还有乔子琴站在身边,背着她寸步不离的小包,手里提着什么,像是仙女一样,矗立在江边。
“乔医生,这是在哪里?”他欠起身子问。
“好臭!快到江边洗洗,换上这一套衣服。”见他醒来了,乔子琴走过来,右手张开巴掌,扇扇鼻子,左手指指东方,“然后再到那边林子里,我们坐车走。”
“坐车?到哪去?”
他一连串的提问,说明他彻底醒来了,想到刚在在尸体堆里躺过,浑身发臭,真要好好洗洗,但想到自己要干的事,又放心不下。
“坐汽车,到荻港,你不是要送信吗?动作快点。”她说完,径直往东边走了。
鬼子早就通知慈善会了,埋尸体的人就等在扁担山下。运尸船靠岸后,乔子琴让两个杂工先搬下江龙,说此人还有救,放到一边的草丛中,让他自生自灭吧。其余尸体都放进慈善会挖好的大坑里,她再一次喷药消毒后,让他们全部掩埋。
趁机,她急忙到江堤下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老吴,如此这般说了,要了一套干净衣服,赶到江边。
谢天谢地,不久江龙醒来了。等他洗干净上岸,两人钻进江边树林,到了约定地点,一辆卡车停在齐人高的草丛中。
老吴开动汽车,也没敢开灯,载着他俩一直向西南方向开去。一路之上,乔子琴给了江龙几片药,让他吞了,与老吴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再也没开口。兵荒马乱的年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提起来,就难以承受。
车到了荻花洲,乔子琴和江龙下车,乔子琴对老吴鞠了个躬:“吴叔叔,谢谢您救了我的命。”
老吴一声叹息挥手:“快走吧。一路平安。”
两人站在路边,听着汽车渐渐远去才继续往下走。可到了荻花洲他们就傻眼了。荻花洲是一处伸进长江的江滩,扁担河由此流入长江,滩上长满齐人高的芦荻,秋季一到,满滩飞花像是鹅毛大雪,蔚为壮观。
春潮涨起时,半个滩涂淹没在江水里,到了枯水季,江滩又会露出来,荻花洲根本就没法住人,新四军怎么会在这一带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