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的消逝,给她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既有对自己命运的茫然,也有对国家前途的担忧。乔子琴从开始时的反感,到现在复杂地接受现实,是对残酷现实的妥协,也对游击队产生了新认识。
以前,她因爱乌及乌,一直倾向国民党,认为****才是栋梁之材,才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总会奋战在第一线,总会把日军拒之国门之外。可是现在,****节节败退,日军趁胜追击,攻克下一个个城市,制造了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本来,以为到武汉就会万事大吉,那里毕竟是敌后方,坐车或者坐船都能够顺利到达重庆,即使没人护送也不要紧。
但是,看现在日军沿江而上,几乎是脚跟脚地赶过来,大多数老百姓们不是受奴役,就是在跑反,何处是尽头啊!能够到武汉吗?武汉平安吗?想到此处,乔子琴心情沉闷,站起身来到破庙门前。
这座破庙规模不大,但是看起来,曾经香火十分兴盛,庙前的小场地上还立了根旗杆,旗杆下,有只不大的三角鼎炉。只是场地上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疯长的杂树也将上山的道路掩盖住了,乱世岁月,山神享受不到香火,保护不了自己,哪里还能保护百姓?
乔子琴虽然喝过洋墨水,但不信教,不信佛,入乡随俗吧!
回过身来,朝着供奉的神像鞠了一躬,默默祈祷山神:庇佑我们平安到达汉口,让詹姆斯的枪伤早点得到治疗,让江龙的身体早日恢复,让他带着恽大姐也到汉口相会,让家乡的父母乡亲们都平安无事……
最后才想到陈明,不是他不重要,是他太机灵了,太勇敢了,他不会有事的。
风卷着雨水飘飘摇摇乱飞,几滴雨扫在了她的脸上,湿湿的,凉凉的,流到嘴边,有些咸涩。少女纤细的心绪云丝一样,被牵扯得很遥远,如同这庙外飘摇的风雨。
想当年的青葱岁月,她在中央医学院读书,那时好幸福!每个礼拜,楼澋都来看她。
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灿灿烂烂,阳光一样的男孩子,穿着那一身笔挺的军服,引起所有男生的妒忌,引起所有女生的羡慕。他们倘佯在绿荫如盖的校园小道上,说不完的知心话……
远在重庆陪都的他还好吗?没有祈祷山神保佑,是因为他不会有事的,大后方很平安,政府机构都在那里呢!他一个文职军官,又不上前线,不会有风险的。
山神最应该保佑的应该是自己,否则这个庙不会这么破破烂烂的。
此刻的她身如飘萍,无着无依,触景伤情,怀念起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才觉得平安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啊,如果不出来会不会有事呢?
父亲的照相馆已经关闭了,潜入司令部偷罪证的小黄毛,是从父亲那里走出去的,鬼子一定会顺藤摸瓜到医院去。
詹姆斯是在那里住院的,自己是他的病床医生,上次九岗中佐已经来搜查过了,保不准也会向医院要人,自己总有摆脱不掉的干系。现在已经有日军伤员往矶山医院送,不逃出沦陷区,只能做个顺民,即使不担责任,也不愿意将来为日军看病。
我也不小了,高中的同学们很多当妈妈了,大学毕业的自己还没结婚。日军入侵,已经霸占了半个中国,****节节败退,敌人已经越过长江,就是战局现在能够逆转,把日寇赶出去,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到时候我成了老姑娘,逃难的人都集中到西南,未婚夫也等不及了,说不定……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着我……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脸红了……
这一路鞍马劳顿逃亡,所闻所见,都是颠沛流离拖家带口面呈菜色的难民,路上时不时有倒毙和挣扎的人。开始时她还于心不忍,想救死扶伤,尽些医生的责任。
但陈明说:“你救不完了,太多了,我们现在要赶路,要尽快把老外送到安全地方……”
那时她还怒骂陈明心狠,可是一路过来,她明白陈明是对的,难民太多,如果救了那些人,耽误了时间不说,精力和财力物力也有限,根本不可能做到,反而可能会引来日本人。
她这才明白,现实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日本人的隔离带,不仅仅是为了运送战备物资的安全,更是为了阻拦逃离饥馑战火的饥民。现在是将近夏收的季节,难民所到之处,肯定会饥不择食,什么都吃,夏粮也保不住了。
难怪日本人会将铁丝网拉那么远,还在山岗上设立岗哨地堡,她不难想像,毫无防范意识的百姓想越过封锁线太难,说不定会横尸乡野……她身边的亲人朋友都联系不上,不是生死未卜,就是音讯皆无,现在自己也走上西行逃亡之路。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弱小女子,面对现实,除了悲忿仇恨,还有就是茫然和凄惶,若不是陈明,自己和那些难民也没什么两样……
这时她才体会到陈明的“心狠”,其实也透着许多的悲伤和无奈,那是一个汉子的悲伤,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不甘做亡国奴的中国人的悲伤!
记得在无名山洞时,夏勇唱起的那首《在松花江上》,那股浓烈的忧伤瞬间便蒙上了她的眼,视线变的模糊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何时才能欢聚一堂?”她把着门框,忧伤低婉的歌声响起,从风雨飘摇的山林破庙传出去,曲调凄然悲怆,让苏醒过来的詹姆斯也泪水盈眶。
乔子琴泪眼朦胧,完全沉浸在这凄风苦雨中,根本没想到,她的歌声惊动了山林里的几个亡命徒。
这伙人是趁乱打劫的土匪,为首之人是个一脸横肉的矮粗胖子。原来蜗居在山洞里,随时准备等着逃难的百姓路过捞点油水,以前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但是自从日本人拉起铁丝网后,逃亡的百姓骤减,十天八天也不一定能碰上一拨人,实在被逼无奈,只有冒险下山去周边的村庄抢劫。
昨天准备晚上下山的,可是公路传来的枪声把他们吓到了,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被鬼子枪杀。一夜风雨交加,一直到清晨才渐渐小了,横肉胖子带着几个喽啰下山想弄点粮食。他们知道日本人严禁偷抢,可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了不饿肚子,有时也不得不冒险。
谁知道刚路过这里,就听见山神庙有人唱歌,还是女人的声音,横肉胖子立即轻轻叫了声:“都停!”侧耳细听了一阵,“过去看看。”把手一挥,身边几个土匪包抄过去。
横肉胖子猫着腰,伏在草丛里朝破庙看,只见一个人站在门口唱歌,男不男女不女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脸庞却很秀气。
这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好像还只有一个人。
横肉胖子站起身来,慢慢向乔子琴走来:“呦呦,小曲唱得挺甜啊,来,给大爷我唱个更好听的,怎么样?”
旁边钻出几个土匪,慢慢向庙门围拢过来,一齐嘿嘿浪笑,不怀好意地盯着乔子琴。
乔子琴正沉浸在思念之中,冷不丁,见草丛里冒出来个大男人,紧接着,旁边又出来四五个,一脸淫邪,流里流气的模样,大吃一惊,慌忙向寺庙里后倒退几步,厉声喝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横肉胖子见这女人细皮嫩肉,俊俏清秀,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禁不住浮浪地笑答道:“什么人?肉人!”说着,脚步便紧随着跨进了庙门。
也是色迷了心窍,眼睛没适应里面的环境,横肉胖子眼里只有乔子琴这么个可人儿,完全没想到,还会有人躲藏在神像座后面,伸出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刚想抢步上前,把那个娇美的女人抱在怀里,就听到一句呵斥:“别动!再上,打死你!”
听到这怪声怪调的说话,横肉胖子猛然扭头,发现一个古怪的男人,端着驳壳枪对着他,这人的头发乱七八糟,黑色的东西糊了一脑袋,大半个脸都被包扎起来了,只有露出的眼睛是蓝色的,瞳仁泛黄,如果不是胖子见过世面,如果不是听见他奇怪的声音,还以为见到鬼了。
鬼没有枪,更没有这么高档的手枪,这个外国佬手里的拿的,是一把漆黑锃亮的德国造盒子炮。那枪口距他不过一丈,横肉胖子就是想跑也难了,神仙还难逃一溜烟呢。
这不是鬼,而是鬼子,是西洋鬼子,他只有举起手,陪笑道:“误会误会,我们马上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四下打量,贼眼溜溜地迅速扫视了小破庙,没看到还有别的人,心里面有了办法,脚下慢慢向外退去。外面的几个土匪刚要进来,就听到有人说话,接着胖子就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