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简单把事情一说,两人也紧张起来,真要是特务队修路修到这里,那就麻烦了,极有可能,会有日本小队跟着维持秩序,要想穿过马路,恐怕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奔跑逃亡,现在可不比之前,大伙儿或轻或重身上都带着伤。
乔子琴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三人先进树林躲藏好再向上爬。
到了公路上,陈明先仔细观察半天,确认没有特务,才返身来架起詹姆斯跑过公路。自从有特务在公路上拦截逃难百姓和溃兵,这条公路上就变得冷清清的了。路上除了敌机轰炸的弹坑、腐臭的尸体,就是争相撕咬腐尸的野狗、乌鸦、鹰鹫和一些不知名的野兽。
现在的乔子琴没有了当初的恐惧和矫情,在经历过这么多艰难之后,生死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当死亡随处可见触手可及之时,有些人疯癫,有些人坦然。乔子琴属于后者,她是个知识新青年,大学时期只接触过先进的西方文化理论,现在则是血淋淋的现实。
她由刚开始的悲痛、愤怒、恐惧、逃避、迷茫到现在的觉醒、冷静、理智和思考。环境和经历就像一个大熔炉,有人只能在里面焚烧殆尽,有人则会百炼成钢。只要遇见困难,乔子琴马上会想到身边这个黑炭头一样的男人,也许,他就是一把寒芒毕现的宝剑,只要出现,就会让敌人心惊肉跳。
不知道这个炭头有些什么样的经历,也许比她现在看到的更惊险恐怖,真是个谜一样男人。
过公路前,陈明让乔子琴压弹上膛,枪口对地,不遇到紧急情况,千万不能开枪。自己背着詹姆斯飞跑过去,乔子琴一边警惕地四处巡视,一边紧跟着陈明小跑通过。
陈明选择的落脚点是个小村,村口竖着石碑,上面刻着“牛家湾”三个字。他们毫不在意村里人去屋空。这里离通书院有二里多地,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别看村子小,却隐藏在竹海里,就算被特务发现,也有逃脱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从这里有一条直通西边的山路。
安顿好詹姆斯,陈明嘱咐乔子琴照顾好老詹,注意外面的动静,等他回来,他要去给老詹弄一匹骡马来。自己带着枪朝着温泉方向潜去。
乍一进入这个竹林,几间茅屋,溪水潺潺,真以为是到了世外桃源,丝毫没有枪炮声的喧嚣,没有逃亡的惶恐。这里静谧安祥,时间如同溪水一般缓慢流淌。但乔子琴一点也没敢放警惕,前前面面仔细检查了一片,确认可以随时逃脱,看准方向位置。然后在屋子里给詹姆斯换药。
换好了药,两人坐在屋里,安静得很,只有风吹着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乔自清被詹姆斯看得难为情,让詹姆斯给她讲各种枪的使用和注意事项。
詹姆斯兴趣上来了,拿出镜面匣子枪示范:“德国,造,好使。”
然后冒出一连串的英文,有些词语乔子琴并不很懂,詹姆斯就重复某个单词读音,用同义词解释。
本来,乔子琴的英语水平也只能泛泛交流,但这些日子和詹姆斯呆在一起,有了很大的提高,对事物的看法也有了根本转变。原先,她只把希望寄托在****身上,后来,她对****在战场的无能表现感到失望了。
现在,她看到了希望,这种希望不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支军队,而是在诸如陈明这样坚持斗争在第一线的战士,以及生活在社会底层像江龙、小黄毛这些普通的百姓,他们身上宁死不屈的反抗精神,一种团结一致、共御外辱的力量坚不可摧。他们这样的人千千万,汇集起来就是一股强大的洪流,对那些汉奸派和守旧势力,必将形成摧枯拉朽的冲击。
詹姆斯说得好:真理不是金钱,只会汇聚在少数人那里,而是掌握在普通民众手里无形的力量。同理,爱国的,能与侵略者战斗到底的肯定不会是少数有钱人,而是千百万最下层的老百姓。
中国文明,之所以能绵延几千年,就是因为中国人无论是从自然的灾难中,还是在外敌入侵的战争中,都能顽强站起来,这在世界上绝无仅有。
也许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詹姆斯的话,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了迷雾,让乔子琴看清事实真相,给她极大的信心。他像一位兄长,循循善诱而又风趣诙谐。若不是这个老外同行,那么这趟逃亡之旅一定会非常沉闷。
詹姆斯的人格魅力也深深地吸引着乔子琴。
东方女人的魅力,也强烈地吸引着詹姆斯。他总是想借机和乔子琴亲近一下,但这机会并不多。一时因为残酷的战争,舍命地逃难,自己又身负重伤。另一方面,东方女人的含蓄、端庄,似乎总是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他也只好隐忍不发。
现在是个好时机。看她纤弱的小手捏着手枪,他俯身下去,闻到女性那荡人心魄的气息,对方的毛发,蹭得脸痒痒的。他实在控制不住了,俯身就用滚烫的嘴唇吻到她细嫩的脸腮上。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乔子琴警觉地蹦起来,一纵身跳到他对面,匣子枪直愣愣地对准了詹姆斯:“你要干什么?”
“你的,别动,危险,有子弹,千万别开枪。”一紧张,詹姆斯的语言都利索了,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势,“我,只是,跟你开玩笑,不,不是玩笑,我爱你!”
“胡说。”
“不是胡说,我真的爱,打心眼儿里,从骨头缝里,涌出的,都是浓浓的爱,能让我,我吻一下你吗?”
乔子琴端枪的手依然没有放下来,坚定地说:“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为什么?男女,就是要,相亲的,相亲相爱,才有世界,才有,人类繁衍,才有美好的,未来。”
她不为所动,端枪平视着他:“那是你们美国,中国,不行。”
“中国人,也结婚,也生孩子,为什么不能吻?难道,你不爱我吗?”他无辜地瞪着蔚蓝色的眼睛,五官痛苦地挤在一起。
乔子琴又好气又好笑,但却严肃地说:“爱,但我们是大爱,就像你爱我们的百姓,你爱我们中国,你爱那些抗日的勇士。”
“难道,我们,就没有,更深层的爱?男女之爱,爱情,****,赏心悦目,身心交融的爱?”詹姆斯这才说了实话,“你放弃,安乐,跟我,冒险,受苦,你不是,爱我吗?”
“那是因为,你为了中国人民冒险,受苦……”
“啊,我是,自作多情,给你找麻烦……我,真,该死……”他沮丧地拍自己脑袋,“你开枪吧,打死我,算了,我殉情……”
乔子琴为自己的过激行动好笑,外国人浪漫,她也不是不知道。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同学老师,少有不向她献殷勤的,她都拒之门外,知道的人说她名花有主,不知道的说她是冷美人,太刻板,她都一笑了之。
何况,此行就是去找未婚夫的,只是隐瞒了这一点,是因为想利用人家,后来才发现自己有点卑鄙,共同的战斗经历,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目的,现在对她说出来?不,这么艰苦的时期,这么残酷的斗争,怎么复杂的环境,他又是那么痛苦,我不应该给他雪上加霜。
说实话,对于能不能走出去?能不能顺利到达各自的目的地,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也可能就在下一刻,死神就会降临,他们再也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让他带着美好的愿望,可能更有奋斗的决心。
她垂下了枪口,微微一笑:“别害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会开枪打我师父的。”
“我只能做你师父,我们不可能发展成恋人吗?”
“起码现在不能。你们美国人也真是的,浪漫也要看个地方,也要看个时间,我们在敌人的包围圈里,你是要命,还是要爱情?”
前面的一句话让他有点信心了,嬉皮笑脸地说:“要江山,也要美人,正因为,形势艰巨,能不能,走出去,没有,把握,万一死了,我们,还没亲热,多么,遗憾,你们中国,不是有话,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这家伙,对中国的爱情诗还知道不少呢!也牛头不对马嘴对了一句诗:“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女人不想做鬼,女人不想风流,你没听说过吧?东方女人含蓄,稳重,‘要留清白在人间’,就是死了,也要清清白白的,不能有污染……”
果然,他对政治诗太不了解,是装作不了解?失望地摊开手,耸耸肩膀:“这么说,你不给我,不给我,希望了吗?”
“希望在明天,现在,我们要抗战。”
“等到,抗战胜利,的日子,那时候,那时候,我们结婚?”詹姆斯兴致勃勃地说,“到那时,我带你,回美国,我家有,有个大农场,有拖拉机,有草原,风景好美……”
“那时候再说……”她匆匆说了一句,没说完就草草闭嘴,因为听到了敲门声。
按照原来约定,乔子琴听到三下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只见陈明牵着马站在月光下,马上还有个什么东西不停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