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让乔子琴只喂陈明水潭里舀来的清水,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采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见了面,也没有多余的话说,询问陈明的情况只好硬生生地憋在心里。
詹姆斯完全迷信上了中药,对老头崇拜得五体投地,大概也只有他这种盲目的乐观和信心,才没让乔子琴垮了。
乔子琴之所以悲观,是因为陈大烟袋的病情好转,已经昏死多日了,皮肤依然溃烂严重,每次乔子琴小心翼翼地敷药,陈明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肉和神经组织就会条件反射式地痉挛,可以想像,陈明是多么痛苦,幸好他一直神智不清。
每天两遍敷完药后,乔子琴就像在地狱里走过一般,通身是汗,紧张得手指抽搐,简直到了崩溃的边缘,詹姆斯一直细心抚慰她。
到了第八天,终于有了转机,换药的时候,乔子琴发现陈明有些肌肉外面长出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虽然还很少,也不起眼,却让她欣喜若狂,跑到老头面前:“老人家,他身上长出皮肤了。”
“噢,”老头依然是一幅泰山倒了也脸色不变的神情,低头继续分捡草药,好像他早知道会长出新皮一样。
詹姆斯听说陈明长出了皮肤,要进去看,老头淡淡地说:“早着呢,过几天再看不迟。”
他只好作罢,但两人的心情却好转很多,乔子琴每天帮詹姆斯换药,詹姆斯腿上的伤口都已经长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嫩肉,连久未愈合的胳膊溃烂的枪口也长出了新肌,创口在缩小,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伤口就会完全愈合。
老头虽然没取出嵌在骨缝里的子弹,陈明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能愈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还可以到武汉再开刀,总比把伤口曝露在外面强。
吃过早饭,老头让乔子琴打扫洞内的秽物,清理陈明的破碎衣物,开始的时候,乔子琴根本就没顾虑病毒传染,毅然决然地照顾陈明。却始终没让詹姆斯动手,在她看来,照顾陈明是份内之事,没必要让詹姆斯也来冒险。
这几天,老头一直都让他们吃类似木薯一样的粗纤维植物,不知道是不是跟清毒有关,反正乔子琴觉得自己体力恢复很快。
詹姆斯枪伤快愈合了,陈明的病情开始好转了,让她的心情趋于稳定平和。
清晨,老头一如既往出去采药,乔子琴也早早起来去潭边漱洗,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情观赏洞天福地的景色:银龙似的瀑布自上面垂落下来,又高又细,整个盆状山口边沿全被浓密的绿色植物覆盖了,看不清瀑布的出处,猜测那应该是一处泉眼。
瀑布不大,全无隆隆作响、飞瀑流泉、银河九天的气势,只是日夜的侵蚀,才在下面形成一个小小清澈水潭,潭水又形成涓涓细流,在石头缝隙间拐了几拐,最终消失在石缝里。
大约是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让这里笼罩在祥和的气氛中,乔子琴洗漱的时候几只小鸟飞下来饮水,并不惧怕她,还歪着头,瞪起小圆眼睛打量她,相互叽叽喳喳地交谈,好像在议论这个陌生女子。
在经历战乱和死亡之后,居然还能见到这么幽静的景像,乔子琴都觉得新奇。
很快,从悬崖绝壁藤萝丛中又飞下一大群小鸟,五颜六色,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小水潭边顿时热闹起来,鸟儿们浑然没拿乔子琴当作异类,蹦蹦跳跳地饮水追逐嬉戏,有几只,甚至跃上她的肩头。乔子琴凝然不动,生怕自己打搅了精灵们的聚会。
突然,胆小的小鸟“啾啾”惊叫起来,振翅高飞,直冲云宵,有几只胆大的只是扭头瞅一眼,继续对着潭水梳理羽毛,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
乔子琴扭头,看到那只体态优美的豹子来了,慢慢腾腾踱到潭边饮水,那几只小鸟不得不跳开,让出位置,显然它们相熟已久,彼此不再犯忌害怕。
“丫头!”乔子琴轻声叫了一声。那只豹子懒懒地抬起头,冲她呲呲牙,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宁静。乔子琴发处来自内心的微笑,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地方,人、野兽和小鸟能如此和睦相处。
回到洞中,詹姆斯正在踱步,乔子琴把看到的天人合一的景像说给他听,詹姆斯并没有觉得惊奇,只是拖长了声音单调地说:“早,知道的,只是,你的,心里,充满,焦灼,忽略了。”
乔子琴理了理湿漉漉的短发耸肩:“啊,是吗?”抬头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山林,太阳光照射在山林间,氤氲的湿气在天空上形成一道霓虹,情不自禁地赞叹着。
詹姆斯走到近前,伸展了下手臂,对着乔子琴小幅度地上勾拳下勾拳地跳跃,估计用不多久,他又能像只猴子一样蹦来蹦去了。
“乔,”詹姆斯有些气喘吁吁地停下,“我的,可以教育你。”
乔子琴笑:“OK,保护自己……等你好了再说吧。”
詹姆斯抹了抹汗水,冲前面一努嘴:“坏人!”
乔子琴不置可否,三角眼自上山之后很老实,天天给马梳毛放牧,看来,他是想为逃跑作准备,只是这迷宫一样的地方,想逃出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乔子琴从山下上来之时,看这里只不过是个绿树掩映的山头,根本看不出别有洞天,同样茂密的山林也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山洞所在位置并不是山头,而只是山峰下面d山林。
上山时,她以为有很多路可以上山下山,现在才知道,老头所说不虚,此山另有玄机,既然老头能放心让三角眼这个坏蛋上山,肯定会有他的想法。
当初陈明绑架三角眼肯定是有目的的,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对劲,或许他想打听日本人的动向,或者有其他想法,一切,只有等大烟袋苏醒才知道原因。
不知道三角眼会不会找到下山的路,这里就这么大,总有一天他会发现秘密的,乔子琴有些担心,不过,当她看到豹子伏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这才收回目光,那东西神灵一般体型优美、优雅懒散,神秘得不可思议。
“丫头,是,最好的,猎人。”詹姆斯显然也看见那只豹子,拉着乔子琴教她拳击。
终于有一天,西南方向隐隐传来隆隆的炮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乔子琴停下倾听了一阵子,喃喃道:“日本人开始进攻了。”
詹姆斯摇头:“别担心,据我,所知,薛岳将军,不可能让,日本人,得手……放松,OK?”
詹姆斯一直都是这么乐观,但乔子琴总觉得他有些盲目,陈明还没苏醒,日本人就已经开始进攻了,陈明想从三角眼那里知道什么?
甚至她有些后悔,当时没能让陈明说出他的目的,如果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完全可以代替他去完成任务。
老头回来时,全身都被露水打湿了,卸下背蒌,示意乔子琴给陈明换药。
陈明身上的新生皮肤已经完全长好,看起来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柔嫩,让她觉得奇怪的是,皮肤上仍然有黑褐色的疤痕,那应该是毒素并没有完全排尽。
所以,以后的日子,老头加大了内服药剂量,陈明除了上吐下泻外并伴有出汗,但人仍然昏迷不醒。
乔子琴来到老头面前:“老人家,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头放下药杵,看了看乔子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孩子,丫头喜欢你。”
她半天没反应过来,想知道陈明什么时候能苏醒,可老头却说丫头喜欢她,哪儿对哪儿嘛?
去水潭边洗漱时,她尝试叫“丫头”,那只豹子竟然慢慢走到她身边,伸出鼻子嗅了嗅她的手,乔子琴小心地抚摸它的头,“丫头”小猫一样温顺地在她身边趴下。
突然间,她明白老头的意思了,这里的一切也正说明,她的心太浮躁,唯有心里有个世外桃源,才能体味到这里的玄机,上山与下山不过是个障眼法,找不到出口,永远只会困在这里。
虽然她深受传统影响,却没有真正理解博大精深中国传统文化的禅机,所谓心魔是也,反倒是詹姆斯这个美国人看得更透澈。
和詹姆斯对练时,乔子琴闭上眼睛,用内心去感受詹姆斯进攻来的方向,起初并不成功,着实挨了几下,几天后便越来越娴熟。
詹姆斯对乔子琴的表现感到惊奇,正应了中国一句古话,詹姆斯是不知其所以然,乔子琴却恰恰相反。
到了第十八天,乔子琴刚刚揭开陈明身上的兽皮,陈明怕冷似地打了个哆嗦,“哦”地一声苏醒了,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赤身躺在乔子琴面前,慌忙抓起兽皮遮住了身子。
乔子琴含泪笑起来了,身后的詹姆斯也笑起来,单调的捣药声从洞外传来。
他们都以为,老头和陈明有着某种联系,但乔子琴每次去给陈明换药,陈明除了简单问几句,并没有提及,老头也从来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