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沉吟了一会问:“小僧斗胆请教,‘杀贼’与‘学佛’联系在一起,于教义是否相符?”
陈明坦然地说:“我听首长说过,阿罗汉的意思是‘杀贼’。不杀除烦恼之贼,就成不了阿罗汉。‘杀贼’不是‘杀人’,‘贼’就是佛教中不能容忍的歹徒。你说是不是?”
“是的。”慈航点头道。
“现在,日本是我们面对的最大强贼,正在大批杀我同胞,不把这些杀人的贼杀掉,怎么能普渡众生?所以说,杀贼就是为了爱国,也是为佛门清静。你们出家人只出家没有出国吧?保家卫国就要抗战,抗战怎么能不杀贼呢?”
詹姆斯听呆了,对陈明竖起大拇指:“陈的,说得好!”
知客僧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施主此言有理,既把‘杀贼’与‘学佛’紧紧联系起来,又把两者关系分别开来,还将‘杀贼’提高到‘普度众生’的‘善举’这样的佛家最高教义上来……”
陈明连连摆手:“我只是套用我们领导的话,我们领导说,他是听更高首长说的……”
詹姆斯的大拇哥举得更高了:“大首长,大学问。”
慈航由衷佩服:“共党的干部真是博学,精于教义,通晓佛理。我明白了,这体现了佛教醒世、悟世、度世之**力。只有上马杀贼,才能下马学佛。”
詹姆斯趁机告诉他们:南京大屠杀期间,为了保护难民和中**人的生命安全,南京以寂然法师为首的栖霞寺僧人自发组织起来,以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佛教教义为武器,创办佛教难民收容所,先后援助和安置难民两万多人。一边援助伤病难民,一边设法保护抗日军人,最终正义战胜邪恶,保全了千年古寺,保护了24000多名难民的安全。
自己就是受他们掩护安全过江的,又冒着生命危险,把记录着日军南京大屠杀罪证送出南京。他虽然说得结结巴巴的,大家也听明白了,尤其到最后,指着自己胸门口,说:“我就是,这样,出来的……”
“他们是我们的榜样,”知客僧钦佩地望着他,“你也是,我有责任保护你们。”
“所以,你要给我们打掩护,不能说的,就不要说,江龙带着人来,也不要说。”
“为什么?江,好人,”詹姆斯大声疾呼,“为何,不让他来?”
别人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自己是兵,遇见和尚,遇见老外,有理也说不清。虽然还想争取一个同盟者,可她听不见。
他义愤填膺的样子,被乔子琴看在眼里:“你们吵什么?”
跟一个耳朵聋的人说什么呢?陈明只有先跟两个男人解释:“我们的事情,现在遇上了大麻烦,比唐僧取经到了西天遇见了假经书更麻烦。武汉这么复杂,多一个人知道情况,对我们没有好处。”
“可是,他就是,为我来的,不该,丢下他……”詹姆斯还为他打抱不平。
“当时,情况太危急了,不得不丢下他,现在没有他,你也到了武汉……”陈明说,“就是他到武汉了,也不是护送你来,是护送那个女人来的。”
“当初救我,送信,护送,出了,大力,我们,不能过河,拆桥……”詹姆斯一着急,说话更结巴了。
慈航看到两人争吵不停,急得直搓手。陈明知道他有很多事,只能对他说:“慈航师傅,拜托了。江龙是我们的人,其余的人,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要不说便罢了。”
“这个山洞,是我们闭关所用的,”慈航也不想过问太多,叹了一口气,说,“一日三餐,我只让人把饭食送到门口,山洞里有水,你们再把碗送出来就行。”
陈明送他出去,说顺便把中午的饭菜带回来,知道寺庙里开支大,他们三个人的伙食费还是要交的。慈航说不收钱,陈明就说是善款捐赠,他才收了。
见他们两个出去,乔子琴静下心来,想给自己铺一个窝。打量的结果,发现山洞十分隐蔽,前面乱石林立,洞口藤萝密布,门外竹林丛生,简直不像个住人的地方。
可是里面的小屋粉刷得雪洞一般,有两张小床,铺陈一新,还挂着雪白的帐子,外面酷热难当,洞内十分清凉。宝通禅寺已经是闹中取静了,它却是依山而建,这里更是别有洞天,如果詹姆斯能够取出子弹,这里倒是一个最好的疗养地方。
原来以为,到了武汉,可以过一种新生活,不做日寇的顺民,不再担惊受怕。谁知道,快到目的地自己受了伤。大使馆的撤离,又给詹姆斯一个下马威,看他坐在床铺上,埋着头,用还活动灵便的手不停地揪头发,知道他十分烦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就想安慰他。
只剩下两个人了,他才流露了真感情,睁开泪汪汪的蓝眼睛,无助地望着她:“乔,我怎么,这样,倒霉?事情,这么不顺?用你们,中国话说,放屁,都砸,脚后跟……”
乔子琴若是听见,一定笑喷了,还会问他,这些俗气的土话从哪来的?可是她听不见,只知道他难过,解开行李,取出毛巾,去擦他的眼泪:“不要像个孩子一样,你们大使馆不是还在吗?没有被日本飞机炸掉,你比薛岳好多了,他死了两个人,毁了一辆吉普车,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又学一句,中国话,赔了夫人,又折兵……”詹姆斯突然不哭了,趁着乔子琴的手刚刚放下来,呵呵!倒过来捧起她的脸,就在她腮帮子上啄了一口,“乔,我不难过,我高兴,我没折兵,我没,陪夫人,有你陪我,山洞就是天堂……”
他叽里咕噜说一大串,乔子琴一个字也听不清,只是被他亲吻得不好意思,推开他,大声嚷嚷:“哎呀,臭死了,和尚说山洞里有水,过来洗洗吧!”
陈明正好走进来,听到他们在山洞里面得动静没好气了,将饭菜放到外间桌子上,暗暗骂了一声:******,真是不像话!老子为你们流血流汗,这么残酷的战争中,你们还想着干那个事吗?外国人浪漫不说了,中国小姐的廉耻都不要了吗?真不晓得你们怎么想的?我要不来,你们还不知道怎么混呢!
他还没有骂出声音来,詹姆斯从山洞里面出来,没穿长衫,连里面白色的短衫也脱去了,挺着个大肚子出来,左臂裹着绷带已经解开,露出了发炎的伤口,臭烘烘的。
见了陈明,笑嘻嘻地说:“乔小姐,给我,洗绷带。肚子,上的,绷带,也要,洗了……”
陈明这才看见,他们怎么干那事呀?这家伙下腹还有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上面又是污秽又是脓血,的确,散发着浓郁的臭味,只有当医生的才不嫌弃吗?
“你肚子上也有伤吗?没听说过啊?”陈明问。
“血证,不都是,在我的,肚子上吗?”詹姆斯觉得奇怪,扫了他一眼,就自己解开肚子上的绷带,然后就是一层层的油纸油布,包着一个小本子,还有一个铁盒子……
“这些,就是血证?我还以为是几张纸或者几块布哩。”
詹姆斯奇怪他居然一点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就出生入死地送自己了?真有几分感动,一一指给他看:“看看,本子,就是日记,胶卷,铁盒子,里面,摄像带……”
除了本子,铁盒子是陈明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老外这一路裹在身上,就像揣着定时炸弹一样,不定有多难受哩。他没说,只是,为刚才自己的胡思乱想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外国人天生是大肚子,就像女人怀胎一样……”
“怀胎?没到,预产期,也要,剖腹,取出来……”詹姆斯把这几样东西放在床上。
“不是三样东西吗?”
詹姆斯捏捏日记本,表示有点硬度,说,“胶卷,封在,本子里了,既然,这里,保险,我也不能,带着它,去做,手术……就藏在,这里行吗?”
陈明又捏了一下那铁盒子,怀疑地问:“摄像机器?”
对方肯定地点点头:“摄像机,很小,摄像带,很长,盘起来了……”
原来,出发前,乔子琴已经帮詹姆斯改装与处理过这些证据了。陈明点点头,出门看了看,再关上门,进了山洞,里面的前半部分有电灯光,后面山顶的缝隙透进来一些阳光,看得清清楚楚的,乔医生在水潭边洗绷带。
詹姆斯已经进洞了,依然用油布油纸包裹着那些东西,一手捧着,一手提着脏兮兮的绷带,比腐烂的鱼肠子还臭,自己都侧着脸,尽量与手里提着的东西拉开距离。嘴里嚷着:“乔,这个东西,臭死了,扔到,哪里去?”
乔子琴却一把扯过去,放进水里,也不说话,默默地洗起来。詹姆斯要去夺,她才知道他要甩掉,大声说:“没找到医院,说不定还用得着,洗一洗,晒干了再说。”
自己多心了,刚才什么事都没有,还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陈明有几分好感,接过詹姆斯手里的东西,说:“我们就藏在山洞里吧,这里错综复杂,人家也进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