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他们的也是自己人,是自己国家的飞机。自己制造假象,让陈明一伙以为江龙是叛徒,其实自己也是叛徒,是日本人的叛徒,杀自己的同胞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万家岭大捷,樟树林等地方有中国人的胜利,却是我这个日本人送的情报,伤害的是我的同胞,我早对我的民族犯罪了。
只因为身边这个男人吗?不完全是,因为我的国家在犯罪,我们的军人在犯罪,一路上看过来,惨不忍睹的场面,流离失所的难民,铁证如山的血腥屠杀历历在目,只要还是人,就应该有一点良知,就不能掩盖罪恶……
天哪,我怎么是这样一个人,我对不起中国人民,也对不起日本人,都怪哥哥,不该让我回去的,他也不应该回日本去……可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不也是只有被宰割的命运吗?思前想后她理不清头绪。
她气呼呼的回到了利民医院,要去找哥哥讨个说法。原来答应妹妹的,只要把那些影像资料弄到手,就让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为什么现在要派她出去执行任务?她要去找小野,轮船上丢失的物资,和江龙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老在这里纠缠不休。
把车开进医院,印子首先到那栋小红楼上去找哥哥。办公室没有人,他住的房间也没人。下面应该是宪兵队住的地方,也看不到人。
先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吧,怀上孩子,娇贵起来,一百多里地开车回来,身子倦怠得很,只想躺着好好睡一觉。
她把车子停在红楼下,拖沓着步子向小院子走去。
依然有人把守,铁门是开的,宪兵队的几个便衣站在里面议论着什么,马上精神一震,走过去鞠躬致敬。
宪兵队长是认识他的,知道是这里总管的妹妹,也是弄回影像资料的功臣,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印子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前面坐坐?
队长告诉她,小野坚持要带詹姆斯走,但是这个人一会儿昏迷不醒,一会儿疯疯癫癫的,今天来看,依然如此。房间里好臭,万一他要是传染病,把我们传染上怎么办?
印子深表同情地说:“这家伙说不定真有大病,又脏又臭没个人样子,我都离他远远的,没见我这几天都出去了吗?”
“小野君说,带他到湖城治疗。”
印子冲着说话的宪兵摇头:“你们能抬着他出武汉?中**队把守得死死的。我们出去执行任务,还有通行证,还开着汽车,出去四个人,死了两个,受伤一个……”
队长不无同情地点头:“我要保证我带出来的人全身而退呀——”
小野却在房间里大吵大闹,突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印子扭过头去,看见他已经走到詹姆斯的床前,在打他的耳光。
伊藤生气了,拖住他说:“你不能打病人,我们才为他手术不久——”
印子心底柔软的一块被触动了:多可怜的男人啊,被作践得够受的了,大概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不然这个老外的脾气自己领教过,稍微有一点能力,他一定会起来反抗的……可现在昏昏沉沉的睡着,还不知道生命能维持几天。
小野说:“既然他不能走,我就要带江龙走!”
印子听到这话定住了。
“你带江龙干什么?”伊藤不满地说,“你不是说,你掉下江中的时候,他并不在船上吗?”
“可是,他怎么又会与那些人一起掉进平天湖?他什么时候赶过去与他们会合的?他们把物资藏在哪里,他一定也是知道的……抓回去一审问就知道了。”
“他出去执行任务去了。”
“因为他是你妹夫,你就包庇是不是?”
“不是,他已经是我的特工了,”伊藤说,“我自己的特工,我想怎么用怎么用。”
几个宪兵过去看热闹,印子悄悄退出来,再不想办法,家要被拆散了,说不定丈夫再也不能生还……
她悄悄走近小红楼,这里被四周的竹林包围着,依然静悄悄的。
利民医院虽然是朝鲜人办的,但控制在日本人手里。这栋楼就是日本特务机关的所在地,她哥哥伊藤就是这里的最高领导。因为詹姆斯是要犯,机关的特务都住到小院子的东边去了,自己带出去两个送了命,她哥哥带两个进了病房,这里居然一个看守也没有。
下面三间屋,中间应该是宪兵队长的,西边有几张床,应该是宪兵们住的地方,东边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张办公桌,桌子上有一只茶杯。青花瓷的,是哥哥办公室的茶具。
宪兵队长是粗人,而小野是有文化的,一定是他喝茶的。
印子掏出手绢,包住茶杯盖轻轻揭开来,满满一杯,茶叶还没完全沉下去,想是等要放凉了才喝吧。
她探头四周看看,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倒了些白色粉末进去。本来只想倒一半的,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手一抖,倒下去多半。赶紧盖上茶杯盖,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像是宪兵们回来了。
后窗开着,她一翻身跳出去,隔壁的房间已经进了人。
就听队长说:“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回去,执行别的任务。”
有人问:“不等小野君了吗?”
“等他干什么?”宪兵队长说,“他要等美国人拆线,病情稍微好一点带他走。我们可等不起。”
“那么脏的人,手术的地方别感染了吧。”
“少废话,医院有人每天给他治疗的,我们不管那么多!”队长没好气地说,“赶紧走,装成做生意的,不会中国话的装哑巴!”
那边都是军人,行动十分敏捷,不过几分钟,几个人就离开红楼了。
避免与小野撞上,印子翻进最西边的房间,从那里轻轻走了出去。
再走到自家住的那个小院子的时候,一个宪兵也没有了。只有小野和伊藤斗鸡一样,一个叉腰,一个抄手,相互依然敌视,小野说:“最后给你一周时间,你要让詹姆斯好起来。”
伊藤说:“精神病,岂能说好就好?”
“你们饿着他,不给他清洗,这么恶劣的环境,怎么好得起来?”
“只是为了测试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现在看他如何?”
“你没看见,打他都没反应,屎尿都在床上,难道不是真疯了吗?”
“那是饿的。”
“马上就给他清洗,进食,你再看看,难道会有改变吗?”
“只要你不虐待他,难道他不会尽快好起来吗?”小野依仗着他带有宪兵队,依然有几分强势。
“武汉已经在最危亡的时刻了,中国人要做垂死的挣扎,锄奸行动异常猛烈,你以为你能带得出去?“
见伊藤讥讽的笑脸,小野阴险地说:“即使带不走詹姆斯,我就要带江龙。”
“你自己也知道,他比你先掉进水里,与劫持你们的物资无关。”
“可是,他后来不与詹姆斯走在一起,就不会与你妹妹走在一起。”
伊藤从他迫不及待要带人走的目的,看出来了,他们不仅仅是都是物资的问题,还有丢失更重要东西的问题,冷冷一笑:“我知道了,你们丢失的还有……”
“还有什么?”小野紧张得放下了叉腰的双手,巴掌重合地搓揉。
“别忘了我是搞什么的,分析问题也一流——你们丢了电台——”见对方稍微释怀,看来还没说到最重要的,又加了一句,“还有电码本子——”
小野服软了,全身僵立,向对方鞠躬:“伊藤君,拜托了,请,协助我……”
原来,印子回来之前,小野和他的宪兵正与伊藤交涉,电台和电码本的事毫无头绪,回去也没法交差。但是,詹姆斯是伊藤的战利品,江龙是伊藤的新特工,都没法带走。
在请示了湖城中佐之后,采取个折衷的办法:人不带走,但得由他单独审问詹姆斯。
面对来自陆军和宪兵方面的压力,若是一口回绝,只怕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考虑再三,伊藤同意了小野的要求,但同样有个要求:不能对詹姆斯用刑。
小野如此在意美国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资料既然已经被销毁,小野也没有再审讯詹姆斯的必要了。
问起小野时,小野只是说,他们的一船军用物资被皖南新四军劫持了,詹姆斯在场,他应该知道去向。
美国人喜欢冒险,喜欢浪漫,这能说得过去,但若说一个外国记者是中国共党,那就荒唐了。可是既然触礁的时候在船上,当然会了解些情况
伊藤听出小野搪塞的托辞,当时不好问下去,但是他知道其中有隐情,既然对方不说,他也不深究,直到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听到哥哥说出电台与电码本子,小野马上就承认了,印子迟疑了一下,尽管这个结果是符合自己猜测的,但作为第三者,此时到他们面前有些不合适。
但小野已经听见开了她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侧身过来,警惕地打量着她。
印子只能走过来,先对哥哥说:“我执行任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