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进她们家肯定不合适,回医院又怕错过了机会,不能走远了,趁机吃个中饭。
宿舍区外面是一条小街,对门有一家饭店,反正有的是时间。他要了二两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就坐在小店最外面的一张桌子上,面对着宿舍区的大门慢悠悠地吃。那花生米是一颗一颗地夹,豆腐干是一丝一丝地捡,存心消磨时间。
胡教授家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家里多了一口人又少了一口人。少的是主人多的是客人。大女儿的武汉医院里跑来一个女子,倒是文静秀气得很,自己两女儿要有她一半漂亮,也不愁嫁不出去了。偏偏自己女儿眼高手低。尤其是小女儿刁钻古怪的哦,班上那么些男同学也没有看上一个,却像是看上了这个东北小伙子。
凭空添了一个女婿,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胡妈妈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不安。
夏勇在她家一本正经地磕头拜干爹干娘,说话特别好听,有知识有文化,英俊干练,就是不太了解他的底细,更不了解他心里想的什么。尽管他说乔小姐的对象是个外国记者,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但他对自己的女儿说话还少些,看的也不多,好像不十分上心。从他的眼神也看得出来,他更欣赏乔小姐,而且与她谈得拢,可能他们都有共同的秘密吧!
在饭桌上,是乔小姐提出来的,说让他做自己的女婿,夏勇只是含糊地点点头,并没有明确表态。可是女儿却放在心上了,恨不能与他寸步不离,万一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胡家人的脸往哪搁?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陪着丈夫去住院治疗,端屎端尿侍候老人,这种青年还真不多,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完成他们的什么任务?他们也不是哪个党哪个派,哪个部队哪个组织的人,还真有什么义务?.
早上小女儿送饭到医院去了,大女儿上班去了,说是丈夫下午要做手术,胡妈妈今天又杀了一只鸡,丈夫手术以后需要营养,另外还有两个客人呢!
正忙着,乔医生走到厨房来了,见胡妈妈在拔鸡毛,就蹲下来帮忙。
老人说:“哎呀!乔小姐,你是客人,又是小姐,别脏了你的手。”
乔子琴笑了:“我哪是什么大小姐?爸爸也就是一个开照相馆的,小生意,算是手艺人吧!我在家里也帮妈妈干活的。”
胡妈妈就问她爸妈妈还好吗?她就把湖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说父母到乡下去了,比在沦陷区安全得多。
“你一路上遇到那么多危险,跑这么远的路受这么多的罪,你父母可能还不知道吧?也没办法给他们捎个信去?”
她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跟着安慰对方:“我出来的事情,公公会对他们说的。”
“你结婚了吗?”胡妈妈奇怪了:“你公公?”
乔子琴知道对方误会了,害羞地低下头:“啊,不过是我男朋友的父亲,未来的公公。”
“你公公不在国外?”
她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把话扯开,支支吾吾地说:“您不知道,沦陷区的百姓有多苦……我父亲店里的伙计,只是晚上出去了一下,就在大街上被枪杀了。”
“该死的日本鬼子,真是拿咱中国人不当人。”见身边这个女孩子,抓着鸡毛乱撕乱扯,鸡皮都扯掉了,胡妈妈说:“不能像你这样拔毛,要顺着毛扯。你这样做,炖出来的鸡好难看呢!”
乔子琴不好意思了:“胡妈妈,以后还要向你多学习。”
“这有什么好学的?”胡妈妈已经把鸡收拾干净,说,“下面就是开膛破肚,你就不要搞得血乎拉叽的,脏兮兮的了。”
“我们当医生的,见血见得太多,我还看过解剖死人哩。一路上,见过的死人也太多太多,见过的鲜血,那简直可以汇成小河。”
胡妈妈咧着嘴摇着头:“呀,不要说了,这怎么能比呢!再说饭都吃不下去了。而且,那不一样的,我说,你学这个吗?”
乔子琴叹了一口气:“战争总不能永远打下去吧!我们将来总是要过日子的,也有当家庭主妇的一天……”
听她说起家庭主妇,以为有轻视自己的意思,胡妈妈就说:“我以前也是个小学老师,但是生了两女儿以后,就没办法工作了,丈夫身体不好,家里事儿都是我一个人,以前也是什么都不会,成家立业以后,什么都得自己来,生活就是一团乱麻……”
“哈,这话说得还很文学呢!”
“我的文学呀,都被鸡毛蒜皮掩埋了,”胡妈妈就说她,“还是你当医生好,有一技之长,再说了,你要嫁给老外,没这么麻烦的,他们外国人吃牛奶和面包,饭菜比中国人简单多了。”
乔子琴不好意思说:“谁说我要嫁给外国人?”
“呵呵,你还不承认?夏勇都说了,你和那个外国记者是恋人,好得很呢!”
“那也只是一路互相帮助,能不能成还难说呢!”
胡妈妈拿着一根筷子,穿进母鸡的肠子里,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问医生:“那你说,我女儿跟那个夏勇,他们能不能成?”
“知女莫如母,胡妈妈你应该更清楚啊!”
“我清楚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夏勇……,他是不是只想利用我们家?”
乔子琴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会呢?”
但她心里暗想,这个女人真还不简单,夏勇是不是有对象了?看起来对胡晓晓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如果利用这个身份,只是为了救詹姆斯,再崇高的目的,也有点不太地道吧!
胡妈妈就说:“说实话,我不知道他对我女儿是不是真心的,你要能帮我探探底细就好了。”
“哟,现在我还真不好去问。”
“为什么?”
“我虽然从你大女儿的医院跑出来的,而那害我的人,就在胡教授住院的医院里……”
“哎呀,这么复杂……你也真可怜。千里迢迢跑出来,父母也不在身边……”
“我不可怜,胡妈妈,在你们家就跟在我家住一样,你家人真好,患难见真情。”
被乔医生一夸奖,胡妈妈就更要表现好了,说她们三个丫头在一起住太挤了,今年又是秋老虎,天还比较热,那两个丫头又胖,要她住到自己房间里去。她们爸爸不在家,你就权当陪陪我……
乔子琴就说:“那怎么行呢?挤着你老人家可不得了。我们三个睡得也不挤。”
“哪有不挤的?三个人都抢着睡地下,这秋凉之后寒气入骨可不得了!还有啊!三个丫头一台戏,晚上叽叽咕咕说得没完没了,你当我不知道?骨科手术要长时间住院治疗呢!我们俩睡一起正好说说话。”
她这么一说,乔子琴只好答应了,但是说:“真是难为情,我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的人,头上都生虱子了吧?”
胡妈妈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看看。乔子琴偏开头,说是说着玩的,没那么厉害,但是身上不干净,要好好洗洗澡。
“洗吧洗吧!没有衣服我还有衣服呢!那两丫头的衣服你都不能穿,我们俩身材差不多。”
“胡妈妈身材苗条得像少女一样,想当年一定是个窈窕淑女……”
胡妈妈给她说得不好意思:“你真会说话,我这就煮菜烧饭去,炉子上的水烧好了,你就拿去洗澡,打开衣柜,自己找合适的衣服穿去……”
等她到厨房烧菜做饭去了,乔子琴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多日子,真是很难得有一个人的空间。不仅身上都要生蛆了,还有自己的东西不好收藏。
首先就是手枪,放在布包里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东西不多,更加显眼。当姐姐的还好,每天早出晚归,最近都上常白班。妹妹就说不准了,成天在家里也不上课,一会儿找书,一会儿找本子,一会儿找衣服,只有把从前的布包放在床底下,可又担心她哪天找鞋子。
放到胡妈妈的房间正好,那里东西多,房间也大,还有胡教授的许多书,而且都是些古色古香的古文,甚至还有线装书。
姐姐学的护理,妹妹虽然学的中文,但忙得风风火火的,心思都不在看书上面。乔子琴找几张旧报纸,把枪包起来,藏在站立的书后面,除非教授出院回来,恐怕没人翻到。自己拿起来也方便。
打开衣橱,都是夏天的,找了一套陈旧的花布套装,很素雅,看起来差不多大小。她脱下自己衣服,再取出肚兜,这一直没有离身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取出扁扁的一个油纸包,夹在线装书的套子里。
再把胡妈妈的衣服穿着,去卫生间洗澡。
两人在过道里碰见,胡妈妈见她提着布包往卫生间走,问她怎么还没洗澡就把衣服穿上了?她急中生智地回答,说试穿看看合适不合适。
胡妈妈赞赏道:“就像量体裁衣给你做的一样,正合适,呀,我看见当年的我自己了,唉,年轻真好。你怎么不穿件花色鲜艳的?这太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