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上古基督徒建造地下城市的启发,有眼光的开发商,利用峡谷的岩洞修建了一些山洞宾馆,如今已成为独特的旅游酒店,很受各国游客的欢迎。
我们的车行驶在奇异的街道,路边伫立着土黄色的“大蘑菇”与“小蘑菇”,好多蘑菇都有被削平的部分,还有敞开着的窗洞和门洞,就像工匠捏出的朴拙的泥塑玩具。当地人把这叫做“白鸽屋”,也叫“蘑菇洞”。
陆菲说今晚大家要分住在两个山洞酒店,因为目前是旅游旺季,一个酒店住不下那么多人。在岔路口,郭旋夫妇、陆兆莱夫妇、慕苏庆夫妇还有郭燕与田小蕙下了车。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像杏鲍菇模样的巨型岩柱,那就是我们今晚的住处。“杏鲍菇”被雕凿成四层,每层都有一两个房间,各层之间有露天的简易楼梯,大家拎着行李纷纷钻进自己的洞里。
我和生生住在三层,哇,那洞可真叫洞,四壁皆是刀刻斧凿的痕迹,不规则的洞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没有窗户,只在门的上方掏了一个通气孔。洞里小而窄,开门就是一张床,里边拐角还横着另一张床,倒有一个卫生间,除了马桶,还严丝合缝地嵌进一口浴缸。我和生生站在洞门口,半天没进去,不知怎么往里迈脚。最后先是把箱子甩在炕上,人再爬进去,生生那张床在拐角处,更是转悠不开。她平常好拿着个鞋底模样的拍子抽打自己,说是最好的按摩,可身上常有淤青红紫出现,让人心疼。今天在窄窄的洞穴里,她到处磕碰,身上的淤紫肯定又多了好几处。
作为酒店我从没见过如此狭小的房间,对了,在日本见过棺材式的过夜抽屉,可那是日本,日本多小啊,为了省地儿不得不这么干,咱奥斯曼帝国不至于啊。但是转念一想,作为山洞这也不错了。当年卡伊马克勒的基督徒可没这条件,还有浴缸,(后来发现浴缸的水龙头坏了)还有床单被罩!出得门来有个平台,平台上一桌四椅,晚上可以坐这赏月呢。既是体验嘛,不妨逼真一点。这么想着,心里高兴起来,于是就背着相机和生生上山玩去了。
300万年前,埃尔吉耶斯山和哈桑山两座巨大的火山喷发,使得这个地区的高原被含有石灰岩,熔岩的柔软的灰土覆盖,这种很脆的岩层被风和雨所侵蚀后,就形成各种颜色的圆锥形和蘑菇形岩石,也使卡帕多奇亚成为世界上最壮观的风化区。
我们居高站在山梁上,放眼望去,一片奇异的景象。北边是玫瑰谷,粉红色的峡谷筋脉嶙峋。东边是灰白色的石林,似人似笋,如猴如驼,像龙像虎。南边是土黄色的峰群,或起或伏,连绵不绝。我们面对着西边,悬崖下是广袤的谷底平原,夕阳正红,逆光下道路像两条弯曲的亮带,穿插在与大自然高度统一的房舍之间……这是一片奇特的地貌,在夕阳的渲染下越发显得诡异。身临其中的人们为了验证自己并非在梦中,于是拼命地拍照,我们的人群更是以笑声来努力打破这种虚幻的感觉。风吹起田华橘黄色的围巾,她整个人都沐浴在夕阳中,此情此景竟是十分地令人感动。与我有同感的不是一个人,于是这条围巾就纷纷围在了不同人的脖子上,“效颦”又开始了……
在纷乱中我见到两个女孩静静地坐在悬崖旁,双脚竟然垂悬在崖边,金色的头发被夕阳照得几近透明。日落的辉煌一定给了她们某种感悟,不然她们脸上不会有那种圣母一般的宁静。这宁静与辉煌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打动人心的画面,镌刻在我的心里。记得法国政府曾让监狱中的囚徒观赏卢浮宫珍藏的圣母像,很多囚徒在与圣母像的对视中流下了眼泪……沉静与微笑也是一种力量,也能洗涤人的心灵。
太阳很快落在山后,天空开始变得昏暗,民居与酒店亮起微弱的灯光,世界开始变得迷离。我们在山梁上往回走,心情还沉浸在刚才的景象中。俯视山梁下的酒店我竟然在蝼蚁般的行人中看见了文力,他们的住处原来与我们只隔着一座山梁。于是我们大声喊起来:“文力,文力……”文力惊诧地左右踅摸,在这里居然有熟人!抬头远望,喊声竟来自山头上的人影,文力一阵惊喜,接着出来的郭旋,老慕也看见了我们,于是一个劲朝山上挥手。意外的相逢使得山下的人们决定晚上来我们的“部落”串门,后续的故事由此开始。
晚饭后,我们在本部落各“洞”间游窜,才发现,同样是洞,大小、质量并不一样,田华、齐滨、刘盾等人的房间都比我们这间大而规整,只有田梅的房间小得可与我们媲美,也属于进屋就上炕那类。阿振一看小姨子的房间比他的大,就开玩笑地埋怨老婆田梅运气不好,带累着他也受窝瘪。我说知足吧你,我们那连个窗户都没有,半夜憋闷了得爬墙头上找通气孔喘气去。此行出来,每到一地,住处都有些微的差别,房间或大或小,楼层或高或低,朝阳或者背阴,大床或者小床,赶上什么是什么,没人计较,但也是大家嘻嘻哈哈的谈资,占了便宜的点头称是,运气不佳的下次努力,都熟到骨子里了,深知哪位都禁得起三言两语。
我们这一行,不说人才济济,也是人精济济,堪称大编辑的好几个,资深摄影师好几个,陆兆莱是中央芭蕾的独舞,钱老师是协和医院的主任,田小蕙擅长素描,田梅专攻水粉,与艺术不沾边的阿振是个骑马冠军,得的奖品还是个钢琴,这还不算三个护士长,两位大老板,……要说素质个个都属于高小毕业以上的文化人儿,编个段子跟玩一样,一路上犹如群口相声,哪位也没闲着。幸亏导游陆菲人极聪明,中文又好,还能跟这一群“雅痞”抗衡一阵,无论提问还是聊天都还能应付,要差一点的,早逃之夭夭了。
我们正聊得高兴,忽听外面有熟悉的声音,似乎在问路,原来是另一“部落”的同胞文力、郭旋、钱老师等人串门来了,我们高兴地迎了出去。田华赶紧把客人往她们屋里让,同时手里利索地把床上的袜子塞进枕头底下。有人参观,主人总是希望被夸赞两句,而且那是我们部落最好的客房了。可文力等人的表情很怪异,没有欣赏也就罢了,沉默中眼里还含着诧异。及至看了我和生生的“山洞”,他们的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神情居然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悲悯,对,就是这个词。这引起了我们的好奇,我和田华、生生决定代表本“部落”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其实虽然隔着一道梁,但从一个豁口过去只需五六分钟。文力郭旋引着我们来到他们的酒店前,远观看不出什么,只是山头比我们的高大,外面的装饰灯很讲究。进了院子就看出不一样了,右手一汪泳池,上面弯着一拱小桥,灯光照耀下,水光盈盈。左手一耸竹笋般的独立山岩,据说是总统套房。藤萝爬满高墙,下面一架秋千,在月光下荡悠荡悠。山体正中凿出一面平台,遮阳伞下是舒适的咖啡座,石质的岩灯发出温暖的光芒……这哪里是洞穴,简直就是城堡。
郭旋把我们让进她的“家”,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哎哟喂”的惊叹。这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起居室,门柜、吧台一应俱全。卧室里稳踞两座大床,霸气也贵气,上面轻纱幔帐,灯光鬼魅。美人榻斜斜地置于休闲区,所有的装饰看似随意却非常合理。虽然也有着“洞”的因素,洞顶的雕凿和古玩架上的石器饰品都只为这套房间增加了艺术氛围。这哪里是酒店,分明是皇家行宫。但,郭旋还有不满意,说那床头有点像墓碑。后来田梅说,早知道咱俩换换呀,我倒愿意睡墓碑呢。
慕苏庆闻讯赶来,又把我们引进他的“家”。进了门我们仨又是一阵“哎哟喂!”如果说郭旋的“家”称得上豪华,那慕苏庆的“家”就得说是艺术了。设计师充分发挥了“洞”的想象力,饰品格子雕凿进墙,周边并不规整,幽幽的灯光投下影子,楞把假古董照出了远古的年代。假设的洞穴出入口上覆盖着巨型的玻璃板,往下可望得出幽深。床也不是床了,踏几步石磊上得半楼,隐藏在轻纱中的竟是一铺大大的圆榻,合欢枕,圆被褥,这明明是个婚床嘛。我估计慕苏庆结婚都没这么讲究过,整个上土耳其补蜜月来了。但慕苏庆也真不是能享这个福的人,据说深更半夜在圆榻上他一个劲找被子角,说盖着圆被子他失眠,慕苏庆说到底也就是个“巴依老爷”。
郭燕和田小蕙的家更是精巧,电视没有柜直接放置在洞里,打开屏幕故事就从纵深走来……玻璃墙隔开硕大的卫生间,只用飘飘的软帘遮挡,洗澡时里面人影憧憧,外面想入非非。推门是山洞般的阳台,似不经意间置放的瓦罐、陶俑和石灯都点缀得这套房间有情有调。顺着室外旋转的阶梯款款而下的就应该是身着晚礼服的贵妇。郭燕果然是贵妇打扮,很配合了这套房间的品位。小蕙则有点不适应,当晚如厕时被飘飘的软帘绊了一跟头。
陆兆莱夫妇就不用说了,那个总统套间归了他们,豪华、艺术与精巧他们都兼而享有了。
此时我心里除了“羡慕嫉妒恨”,更多的是佩服。这个酒店豪华而不张扬,艺术而不做作,精巧而不穿凿,山洞的因素用得足而不滥,所有的贵气都含在朴拙里,真是一流的设计师,一流的大手笔。所有这些都给人以启示——原来房间可以如此之雅。只可惜今天的主人多数有点福薄压不住,除了陆兆莱夫妇,其他各屋都闹出点不适应的小状况。
见过了我们的“原始洞穴”,“豪华部落”的人们有点内疚,文力、郭旋一直陪着我们,慕苏庆把还没用过的三脚架扛出来给我们拍照,钱老师一个劲张罗着沏咖啡……我们仨成了“豪华部落”的贵宾。临走时,一群人陪着小心直要往外送,郭燕穿着晚礼服,田小蕙迈着老寒腿,想想出门就得上坡,作为“朕”,我也不忍心呐,我回头下了旨:“都跪安吧!”那俩“奴婢”立马就站住了脚……
比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原来和卡伊马克勒的基督徒比,觉得我们的洞穴还可以,去了一趟“豪华部落”就觉着这个“山洞”无比憋闷,半夜还真就憋醒了,跟鱼似的,出门换了换气才回来接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