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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暖阳温暖了整个大地,田间零星有些身影正在插秧。村子里一些孩童追逐打闹着,在院子里欢声笑语。冰雪融尽,江山易主,转眼便是五载。
“如今这新主真是个明君啊!”屋檐下,几名妇女相对而坐,正在择菜,为了中午让男人们吃一顿好的,毕竟插秧也是极其辛苦的事情。
说起这江山易主,那倒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先皇因一场大病仙逝,太子登基,君临天下。这两年看来,他倒是个明君,但是光有明君,没有贤臣,百姓照样日子过得苦。
流光一转,两只黄鹂落在村前的新柳上。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恰好的诗句,孩童的声音十分纯真,又十分甜腻。映衬这恰好的风景,听得那教诗的夫子,眉眼飞扬。
“今天咱们就上到这里,大家回去吧!”
“夫子再见!”孩子们收拾着书卷,一个个欢快的跑出院子。
那人轻抬眉眼,淡淡一笑,将手里的书卷合上,静静站在檐下。
“小姐,渴了吧!”身后传来熟悉的女音,那人回过头去。只见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子捧着一碗茶来,她脸颊上的那道疤痕,从眼角划过,食指那般长。
每每看见那道伤痕,她的心都会为之一振。
“辛苦你了!”她笑着接过,眉目十分温柔。
简叶看着眼前的女子,想想这五年来,她的变化,心底徒然升起一股酸涩:“这些年小姐倒是变化不少。”
“嗯、”女子品了一口茶,笑了笑。
这五年,她的确变了不少,往日在书院里捣蛋的顽劣学子,今日却在村里当起了夫子。说来,倒真像是笑话。
“十香,简叶!”院子外来了一名老妇人,正是当年将她们从村前救回来的宁大娘。
温十香二人看向她,笑着迎了过去:“宁大娘,您怎么来了?”
“我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宁大娘一脸喜色,看得简叶与温十香狐疑对望了一眼。
只听宁大娘道:“今年乃是三年一度的科考,过两日会举行乡试,乡试过后便是会试,最后方是殿试。十香不是说想面见皇上吗?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诶?简叶不解:“可是宁大娘,小姐是女子,岂能参见科考?”
这点温十香却比她想得周到:“很简单,女扮男装!”她只要去面见皇上,洗刷温府的冤屈,若是能入朝为官,亲手翻案,那就更好了。
“但是小姐,女扮男装,参加科考,若是被人知晓,这可是杀头大罪!”简叶蹙眉,显然对此不敢苟同。
宁大娘却是一笑:“若是错过此次机会,不知何日才能让十香如愿见到皇上,回到长安呐!”
她的话令温十香蹙了蹙眉,的确,宁大娘说的对。此次,是难得的机会。若是趁此机会回到长安,甚至入朝为官,那么爹爹的冤屈就一定能够洗刷。
——
傍晚时分,村子里的男人们都从田间回来。炊烟升起,一缕缕菜香飘来。
院子里,一株桃花树下。温十香也忙着布好碗筷,尔后才见简叶端了酒菜从厨房出来。
“小姐既然决定要去参加乡试,那明日是否去置几身男装?”她放下碗盏,在桌旁落座。
温十香到了一杯酒,淡淡一笑,点头:“说起来倒是许久未曾上街了,听说正月里,隔壁乡镇有热闹的灯会,晚上我们一同去看看。”
“小姐当真要回长安去吗?”简叶的脸色沉了下来,表情莫名严肃。
她们都不会忘记五年前的事情,虽然时间已经淡化了一些东西,但是总有另一些东西是无法淡化的。就好比简叶脸颊上的那一道疤痕,或是温十香心里那个人。
她执着酒杯的手,抖了一抖,酒水洒了出来。
“早晚都要回去的,若是你想留在这里,我便一人回去。”
“奴婢自然是跟着小姐一起回去,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五年前若是没有温十香,她便活不到今日,就像年幼时一样。
温十香看着她,心里一片温暖:“这些年,多亏了你!”她提起酒坛,为她斟了一杯。
“这是小姐自己酿的桃花酒啊!”简叶品了一口,这才惊觉。
温十香点头,不知不觉间,她也学会了酿酒,然而她此生只酿桃花酒,不为别的,只因桃花开在春日,又是这村中普遍可见,她便专门用这桃花来酿酒。好比这村子的名字,桃花村!
夜深之时,四周一片寂静。简叶已经睡下,温十香却独自一人披着一件外衫,立在窗前。
乡试也好,会试也罢,她一定,一定会通过,上得金銮殿,见到皇上。
明月照在她的窗前,摇曳的烛火照着书案上的书卷,女子细细翻阅,时而提笔标注。简叶半夜醒来时,瞥见窗前用功读书的那人,心里一阵微酸。
这五年,若是说她们过得不苦,那是假的。柴米油盐都是村里的人送来的,温十香教书育人,这就是报偿。有一年倒也自己试过插秧种田,虽然累坏了,但是那一年的米,吃着却是最香的。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对温十香的考验,她曾经刁蛮任性,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温文尔雅,娴静怡人,平易近人。若非当真成长,又岂会有这般变化。
——
三月后
阳光洒在喧哗的长安城内,十里长街,放眼望去,一道道身影密密麻麻。白衣的男子站在街头打量着街上的行人,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在她眼前擦过。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白衣上,却叫她这女扮男装的人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不过,一旦越过那位白衣的公子,再看看他身后的青衣公子,姑娘们便收回了目光,低头走开了。只因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划过,食指那般长。
“少爷,咱们现在去哪里?”简叶上前问道。
温十香柳眉一展,笑了笑:“找一间客栈住下,等着三日后的会试。”
这两人便是温十香与简叶,一个白衣在身,长发锁起,一副男儿打扮,却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个青衣着身,也是男儿打扮,却叫人新生畏惧,不敢靠近。
——
皇宫之中,御书房内。
那身着龙袍的男子,正翻阅着奏折。
“十香!十香!”笼子里传来唤声,他当即顿住了。目光从折子上抬了起来,慢慢转向那互相理着羽毛的两只鹦鹉。
“皇上,昌平王求见!”太监总管卫公公进来报道。
男子这才回头向他看去,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阵,便见一个一身黑衣锦缎的男子迈了进来。五年光阴,不该昔日容颜,倒是那身着龙袍的男子,更为妖孽,却也更为稳重成熟。
来人先是看了一眼他书案前的笼子,尔后才道:“微臣拜见皇上!”
荆宿白抬目,看着那人的俊容,面色较之五年前,好了许多。
“皇叔有何事?”他淡淡问道。
男子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正视着龙案前的荆宿白,心里那个一直打不开的结,使得他每次见到宿白都会觉得难受。但是,今日,他是来谈正事的。
“三日后的会试,请皇上准许微臣来做总考官!”他铿锵有力的道。
引得荆宿白惊愕一望,其实这种为国家挑选栋梁的事情,向来是由礼部来办。但是此番,百里辞既然亲自过来求见,宿白只好允了。
“那就有劳皇叔了!”他淡淡道,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奏折:“若是没什么事,皇叔请回吧!”
百里辞放下手,转身退下了。两年前,先皇驾崩之时,宿白以为百里辞乃是为了皇位回来的。怎知,还是他亲手扶他登基,如今又甘愿俯首称臣。这五年,他们一样的努力,找遍天下,始终找不到温十香的踪影。
早在当年,温华方便被发配到边疆去了。宿白派人跟着,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便只能做这样的处理。就算他登基之后,想要翻案,始终是证据不足。
——
回到王府,流清便慌忙迎了上来。
“主子,不好了!”
百里辞一面往房间去,一面问道:“出什么事了?”
流清拽住他的衣角,蹙眉道:“郡主出府了!”
“无事,让她多出去走走,也恢复的快一些!”这几年光阴,戴绫罗的精神好了许多,发病也逐渐少了。他等着,等着她彻底好起来,尔后彻底放开她,去正视自己的感情。
“郡主是一人出府的!”流清这句话,却叫百里辞生生顿住了脚。
他猛的回头,俊眉蹙起便问:“什么时候的事?”虽说这段日子,她恢复的很好,但是此番一人出府,实在让人担心。
“早上!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长安这么大,还需花费一些时间。”流清说着,却见百里辞已经转身往府外去,他只好低头跟上去。
——
夜色沉下,长安城却是一个灯火不灭的城。长街上依旧是灯火阑珊,宦水河面依旧是渔火相映,那一片柳堤依旧是男女喜欢去的地方。一切都还是如五年前一样,温十香独自走在这人群之中,默默走了许久,耳畔人声鼎沸,一道道身影从她身边穿过。她才深深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天子脚下。长安与桃花村是不一样的,桃花村的夜晚是宁静的,遍天的星星映在水田里,夜风拂着田里的秧苗,十分温柔。
夏季听老人们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那又是另一番喜悦。
若是问温十香到底喜欢这繁华的都城,还是喜欢那偏僻宁静的小村庄。她定然会犹豫一番,若是几年前,她要的一定是长安城里的繁华,但是这五年磨洗,她却爱上了安宁。
“好漂亮的烟花!不知是哪家又有喜事!”路人的谈话声传进她的耳里。
那一身白衣男装的女子,侧身而立,驻足抬首,目光看向被长安灯火照亮的夜空,果真看见一道道烟火,迅速升起,绚丽绽放,却又一刹泯灭。
“真漂亮,可惜没了!”路人叹息着散去。这宦水河岸还驻足而立的便只有她一人,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孩,手里抱着一只蹴鞠。经过温十香身边时,噗通一声,绊倒在地上,蹴鞠也滚到了温十香脚边。
温十香侧眼看见,便俯身将他扶了起来:“没事吧!有没有摔伤?”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引来那孩子一望,就要留下的眼泪,忽的收回去了。
他呜咽了两声,咽了咽口水:“谢谢哥哥!”糯糯的声音听在温十香耳里,十分惑心。
这孩子真是可爱,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却是这般懂礼,深得温十香喜欢。她抬手,拂去他衣服上的灰尘,指尖触到他身上的锦服,不禁顿了顿。这孩子衣服的质地实在华贵,看来是个富家小少爷!
“下一次小心一点!”她说着,转头捡起地上的蹴鞠,递给他:“喏,你喜欢玩蹴鞠?”
那孩子点了点头,水灵灵的双眼,一直在温十香身上打转,许久才笑道:“哥哥长得好俊!哥哥家里有没有小妹妹!像哥哥这样俊的妹妹!”
温十香被他说得一愣,瞬间红了老脸,轻咳了两声:“你问这做什么?真是人小鬼大!”她笑着刮了刮他的鼻梁,又抬头四下看了看,问道:“你的家人呢?”这四周零零散散的行人,似乎没有一个是这小公子的家人。
谁知,那孩子却不答反问:“哥哥叫什么名字?哥哥能带我去逛青楼吗?”
额——温十香愕然,目光在眼前这孩子身上流转了一番,又是一阵轻咳:“那个,哥哥叫温玉。你呢?”她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青楼的?现在长安城里的孩子都是这么早熟吗?三四岁的年纪,明白什么青楼是什么东西吗?
“唐文浩!哥哥可以叫我浩浩!”眼前的小人儿笑得十分纯真。
但是温十香却愣住了,这长安城里姓唐的大户人家,实在不多。她的笑意敛起,又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孩子一番。细看他的容貌,倒还真能瞧出几分与那两人的相像的地方。
比如那一双浓眉,真是像极了那个男人,这雪白的肌肤,也与那女人如出一辙。
“哥哥,你怎么了?”唐文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温十香回过神来,脸色却沉了下去。看向眼前这孩子的目光也稍稍冷漠了一些。她的变化,即使唐文浩一个小孩子,却也感觉到了。
小脸不禁无辜起来,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袖问道:“怎么了?哥哥怎么突然不喜欢浩浩了?是不是浩浩名字不好听?爷爷取的,浩浩也不喜欢!”他自顾自的说着,小脸一副委屈模样。
温十香沉默了片刻,不禁叹了一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没有啊!挺好听,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上一辈的事情,似乎不该牵扯到下一代身上,就算这个孩子真的是唐家的子嗣,她也不应该如此冷漠的待他。
谁知她心中刚这样想过,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音。
“浩浩!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阵脚步声步了过来,温十香的目光错开浩浩的小脸,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一道淡蓝色的身影正疾步过来,看她的样子,十分慌忙,想来是找这孩子许久了。
那人走近,温十香慢慢站起身来。四目相对,倒是身处中间的唐文浩,先开口:“小爹!刚才我摔倒了,这个大哥哥救了我呢!”
那人的目光却在看见温十香的一刹,惊愕了。饶是她身上穿着男装,饶是这无年她更加貌美,她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你、你是——”她缓缓抬起手,指着温十香一阵愕然。
未等温十香回话,浩浩已经抢先道:“小爹,这位哥哥叫温玉,好好听的名字!”
温十香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真是多话!”
浩浩听他这样一说,当即闭上了嘴,却是乖巧的站在她身边。温十香笑了笑,这才看向对面的蓝衣女子,目光些许温柔,淡淡道:“好久不见!”
女子的目光颤了颤,瞳孔猛地收紧。她承认了,她承认她是温十香!这么说来,真的是她回来了!
女子的眸中升起一团云雾,看着眼前一身男装的温十香,突地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
“小爹!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浩浩松开了温十香的手,急忙上去抱住女子的腿,小脸一阵摩挲,还学做大人的口吻道:“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浩浩,浩浩保护你!”
温十香却是一笑,眸光闪了闪。这一番话,正是当初她喜欢对唐笙画说的。所以浩浩这话出口,当即引得蓝衣女子心尖更是酸楚。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在晚辈面前,哭成这幅模样!”温十香上去一步,递上一张手帕。看着眼前的唐笙画,她并未改变多少,只是模样更为好看,身上也多了几份女儿家的味道。
其实选择回到长安,她就知道,早晚会遇到他们。但是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竟然是唐笙画,还有唐萧与温九香的儿子唐文浩!
她的举动令唐笙画微微一惊,从前她若是流泪,温十香会给她一记爆栗,如今她却递上一张手帕。
“早些带着孩子回去吧!天已经晚了。”温十香说着,退后了些许,方才俯下身去揉了揉唐文浩的额头:“今晚的事,是我们的秘密,浩浩答应哥哥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见过哥哥!尤其是浩浩的爹娘!”
“好!大哥哥放心!”他乖巧一笑,伸出小手指,跟温十香勾了手指。
其实方才那番话也是说给唐笙画听的,她回来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至少等到她通过会试,进入殿试,面见了皇帝。
勾完手指,温十香站直了身体,顺带将弯着的小手指伸到唐笙画的面前:“你也是!这是我们的秘密!”她说着,浅浅一笑。
唐笙画抹干了眼泪,看着她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抬手勾住。
这就是五年后她们的重逢,唐笙画多想问问她这五年去了哪里,吃了多少苦,还想解释当年她未能帮忙的缘由,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跟温十香说。
但是,温十香却松开了手指,向着他们一大一小笑道:“今晚就这样吧!咱们有缘再见!”说罢,便潇洒的转身,向着宦水河的上游走去。
没有给唐笙画任何说话的机会,就这样走掉了。
夜风拂过,唐笙画回过神来,浩浩牵着她的手,仰头问道:“小爹是不是认识那个大哥哥?小爹为什么哭呢?是不是小爹喜欢那个大哥哥?”
唐笙画蹲下身,轻轻揽着他,埋头在他小小的肩头:“嗯嗯,小爹好喜欢那个大哥哥!好想那个大哥哥!”五年未见的,不止是温十香,还有宿白。
“小爹别哭,下次见到那个哥哥,浩浩让他来娶你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唐笙画却不觉笑了,轻轻捏着他的小脸,笑道:“你真是人小鬼大,快说说刚才为什么跑了?”方才她只是去看了看路边的小玩意儿,回过头来便没看见了浩浩。没想到他竟然跑到了这里,还遇见了温十香。
“浩浩听人家说,是男子汉就要去青楼!浩浩是男子汉,浩浩要去青楼!”
“噗——”唐笙画不禁笑喷,揉了揉他的脑袋,佯怒道:“这可是不好的想法!不许去,现在跟我回家去!”
尽管,她并不喜欢温九香,但是浩浩这个孩子却是极其讨喜的。将军府里,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这位小公子。倒是温九香,自从生下了浩浩,便被整个将军府冷落了。唐萧知晓她将十香赶出长安的事情后,一直未曾理她,如今又忙着考取功名,便更是冷落了她。当初她怀有身孕时,将军夫人待她倒是十分体贴,后来浩浩生下来,一切都变了。
这就是人心,千变万化,无法预测。
——
走出很远,温十香才顿住脚。当她回身时,看见的只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已经不知流落到何处。本以为再相见,多少会将心中的恶气发泄出来。但是如今看来,她倒是比想象中平静。
只是一想起简叶脸颊上的那道伤疤,她心里对温九香的恨意始终退不下去。
转身无神的流浪在人群之中,心底却在暗暗想着,总有一天,温九香在简叶脸上留下的那道伤疤,她会加倍还给她。
不知不觉间随着流动的人群,竟然来到了三春楼外。楼里歌舞笙箫隐约听见,阁楼上甩着手绢的姑娘已经不再是往昔容颜。这里,依旧是全长安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碧娘怎么样了?
犹豫了片刻,她挪动了步子,跟着那些男人一并向三春楼里走去。
“哟!这位爷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步了过来,将温十香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不经意的在她衣服上抹了一把,脸色忽的就变了:“这长得倒是玉树临风的!不过我可先告诉你,我们三春楼可是全长安最高贵的青楼,你来这里,可得把银票备足啊!”
她的变化,温十香全都看在眼里。果然,五年不见,这里的老鸨已经换人了。往日那个衣着妖艳,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瑾姨,已经不再是三春楼的老鸨了。这里的姑娘,大都换了,只是未想,一晃五年,三春楼已经是名动长安的三春楼了!
她一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见楼上款款步来一名女子。那女子身穿玫红色的长裙,发髻挽成半月形,玉簪穿鬓,发带垂下,目光定定的落在温十香身上。
“方妈妈,这位公子乃是碧娘昔日的贵客,就让碧娘来招呼,你下去忙吧!”来人轻语,目光却是片刻不离温十香。
温十香也抬头看向她,听她方才的话,看来这老鸨也要让她三分才是!
“原来是老板的客人!轻便轻便!”方妈妈急忙赔笑,尔后转身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温十香这才知晓,原来这三春楼的老板换人了!
“温公子许久未来,可知人家想你到何种地步?”碧娘媚笑,玉手摸上温十香的肩膀,未等她开口,便将温十香整个人给拖上楼去了。
看见楼下一干人惊愕的目光,温十香只想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碧娘,你注意一下形象,还有那么多人在呢!”她低声提醒道。
谁知那人并不领情,一昧的拖着她上到二楼,最后推门,将她扔了进去,嘭的甩上了房门。这一番大响动过后,楼下人人皆是暧昧的笑着,显然是为房里即将发生的事,想入非非。
可现实,并非他们遐想的那样。
“你这死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刚关上门,碧娘脸上的笑意便换成了怒意。
温十香被她猛的一甩,扑在桌子上,搁到了胸,一阵发疼:“温柔温柔!碧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了!”她慢慢站起身,一面摸了摸胸口,一面看向那妖娆的美人。
碧娘也看着她,看见她脸上浅浅的笑意,还有眼底的温柔,她的心也忽的柔软下来。
“我还以为你隐居去了,打算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她说着,步到桌边为十香斟了一杯热茶。一如往日,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品下一口,方才在旁边坐下。
“你这丫头,怎么可以一声不吭的离开长安!你知不知道我会多担心,知不知道唐笙画多担心,知不知道百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她突地打断了碧娘的话,慢慢放下茶盏:“我怎么会不回来呢!我爹的冤屈还没洗掉,我怎么能安心偷过余生。”
听她这么说,碧娘的脸色忽的凝重起来。五年前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长安。一向清正廉明的温太师,忽的被查出贪污了赈灾饷银。这种事,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相信,但是证据就摆在那里,不容任何人忽视。
“十香,你可知道百里辞找了你多久?”饶是温十香不想听到那个名字,碧娘却还是提起了。
果然,那人的面色忽的一变,突然就沉默了。碧娘将她打量一番,看见她白衣脏了,便起身道:“我去让人给你打点热水,你梳洗一下。”
温十香这才点头:“麻烦你准备一身男装!”
碧娘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喝茶!”说罢,她便出门去了。温十香一人坐在这屋里,看了看桌上的茶盏,又看了看身后的画屏。忽的心间闪过那道场景,那人光洁的后背,还有那人窘迫的模样。
——
乘着夜色,家丁们四下去找。百里辞也跟着寻找,依旧没看见戴绫罗的身影。
一路寻到三春楼后的那条小巷,他的脚步便忽的顿住了。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院墙,心里忽的闪过那张娇俏的脸,脚步便不由得往那边迈去。
“嘎吱——”房门拉开,男装打扮的温十香迈出门来。夜风拂过,这外面可比屋里好受多了。她提步,步到栅栏前,两手搭在栏杆上,目光不由得向远处眺望。
忽的看见院子外跃进一道身影,温十香的目光移了过去。只见那人从檐下饶了过来,就在他路过楼下的一瞬,温十香的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
底下的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楼上传来的目光,咻地抬起头去。
四目相对,温十香的心猛的一跳,瞬时远离了栅栏,转身推门进屋去了。
百里辞也是心间一跳,方才那人!方才那个月色下的身影——
他提步往楼上跑去,循着记忆里那人方才站的位置找去,找到了那间屋子。他的脚步却在门口顿住了,始终抬不起手去开门。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慌乱,方才那道身影,就在这屋里吧!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嘭——”房门终是被推开,他缓缓抬眼,却是一瞬愣住。
只见屋里的那张桌上,一名白衣的男子正压着一名身着玫红衣裙的女子。门一打开,他们的动作当即停住了。那女子惊讶的向门口看来,看见百里辞时,当即怒道:“你干什么?看什么看啊?”
百里辞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退出去,将门带上了。他的步子更为沉重,心底划过一丝失落,慢慢离开。原来是他眼花了,方才那道身影,不是她!
忽的,他脑海中闪过一条人影,又猛的折了回去。
“嘭——”依旧是粗鲁的开门方式。
此次,房中却只剩下那一身玫红衣裙的女子,那身着白衣的男子却不见了。看见他又一次出现在门口,碧娘不禁扬唇一笑:“百里夫子,你可真会坏我的好事!”
百里辞却不理她,只步到那扇大开的窗前,向下一望,却又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夫子找什么?方才那个公子已经离开了!都怪夫子前来扫兴!”碧娘说着,整理着衣衫,在桌旁坐下。
百里辞却蹙眉回过身来,看着桌旁坐着的女子,不禁蹙了蹙眉。他这是怎么了,是五年来的相思涌上头来了吗?
“方才多有打扰,在下先行告辞!”他说着,便步出门去。这一次,碧娘跟了出去,看着他步下楼去,从院墙跃了出去,方才回来。
进了屋里,转身关上房门,她才对着床下的那人道:“出来吧!人走了!”
床下那人这才钻了出来,碧娘坐在桌边,打量她,淡淡一笑:“你还真了解百里辞,竟然知道他会折回来!”
“我也走了!”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往门外步去。
碧娘却只是看着她,既然她已经回了长安,那么以后必然不会再是什么五年后的重逢吧!
“十香,你还离开吗?”她终究是问出口。
开门出去的身影顿了顿,侧头看了看她,温柔一笑:“暂时不会!”
暂时不会!
留下这句话,她便离开了。碧娘一人坐在房中,无奈的笑笑,什么叫暂时不会?还想离开长安吗?
——
离开了三春楼,温十香提起的心却还没放下,生怕再次遇见那个人。她还不知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甚至是害怕面对。害怕自己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会忍不住甩他几个大巴掌。
她往客栈去,经过浮香书院门口,还是驻足停了下来。
如今已是深夜,这一条街道已经没有了行人。温十香便站在浮香书院的门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两扇大门,微微叹了一气。时光当真飞快,那些人物、景色,尚且昨日才看见了似的。
“温十香!”一道惊讶的女音传来,引得她回头看去。
不看便也罢了,目光触到那道一身淡紫裙衫的女子时,她也愣住了。这个她最不愿见到的人,为什么偏偏见到了!
那方,一身紫衣的戴绫罗也看着她,可是下一瞬,目光却是格外涣散,看着她便傻傻笑了起来。
“绫罗!”不远处传来百里辞的声音,温十香猛的一惊。戴绫罗寻声回头,等她再回头时,已经没看见方才那道白影了!
“鬼啊!鬼啊!”她忽的叫喊着,向后跑去,正好撞上了前来寻她的百里辞。
“绫罗!”那人看见她,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戴绫罗却是猛的躲进了他的怀里,回头指着书院大门的方向,一个劲的道:“大哥哥,有鬼!有鬼!一个白色的鬼!”
百里辞的目光沉了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一阵夜风拂过,卷起地上的尘埃,那有什么白色的鬼!他不禁抬手,抚了抚女子的发,想来又是发病了。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这么晚了,回去休息!”他温柔的哄着她,像是哄孩子一般。
临走时,还是回头看了书院一眼,等他们步远。那道白影才从一旁的墙角步了出来!
“戴绫罗、”她蹙眉,总觉着今日的戴绫罗格外古怪,似乎精神有些失常,莫非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
十香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也不要心软。
往后两日,都是平安度过,呆在客栈里没再出来。此番已经将该遇到的人都遇到了!看来她这张脸,当真应该修理一下,否则还真要叫人一眼辨出。
清晨,简叶敲响温十香的房门时,她已经在梳洗了。
“公子,您的衣服!”简叶推门,步了进来。
只见温十香正坐在铜镜前,往脸上贴着什么东西。她心下一阵好奇,便走了过去。看着铜镜中那张瑕疵尽显的脸,简叶差点将下巴掉在地上。
“您这是干什么?好好地一张脸为什么弄成这样?”她不明白,只是温十香还在上妆,看上去,还想再贴个假胡子。
“稍微易容一下,免得被人认出来!”她以女儿身参加会试,毕竟太过冒险。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若是那晚出去的时候,她也这样易容一番,定然就不会被唐笙画认出了!
简叶看着她,细心贴上胡子,再看看铜镜中的那张脸,果真是大变样。
“怎么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是不是很有男子气概!”温十香笑着,一阵挤眉弄眼。
简叶却是抽了抽嘴角:“小姐的性子倒也未完全改变!”看着眼前那张脸,右颊上多出一颗黑痣不说,就连两只眼睛周围都黑了一圈,再贴上小胡子,完全与“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沾不上边啊!
“好了,赶紧换衣服吧!亏得奴婢还准备了一身好看的衣衫,您这幅模样,奴婢都不想给你穿了。”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乖乖将衣服展开,细心为她穿上。
温十香梳洗打扮好,看了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便让简叶就在客栈里等她,会考结束,若是能参加殿试,那就是最好的。
说起科考,先皇时乃是头年乡试成为举人,次年三月才到京都贡院参加会试。但是新君上台,便更改了这科考的制度,当年乡试举人,在当年三月入京参考。这倒是减少了考生温习的时间,不过由于新君重诗赋,轻经义,倒是方便了温十香。
此次会试,地点乃是在长安城东南方的贡院。共四名主考官,是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使以上的官员担任,由部都请派冲。另有十八名同考官,由翰林充当。考试时的弥封、誉录、校对、阅卷、填榜等手续,与乡试是一样的。
参加会试的举人应先行复试。今日温十香便是来参加复试的,道远不及者,得于会试后另行复试。所以温十香步进贡院的时候,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通过复试,参加会试。
——
皇天自不负有心人,复试成功通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会试。
会试分三场举行,每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三场所试项目,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一样。
转眼,十五便过去了。
十六那日,会试完整结束。期间温十香遇见过唐萧两次,幸而那人并未认出她来。
回到客栈时,简叶已经收拾好了包袱,看见她回来,便上去报喜。
“小姐,咱们在长安有住处了!”
“恩?”温十香愕然。
步进房中却见一身鹅黄裙衫的碧娘正悠闲地坐在房里喝茶,听见温十香回来,便回头看来。谁知看见的竟是个——
“噗——”碧娘实在没能忍住,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又吐了出来!
温十香的脸色微微一变,不高兴的道:“我这张脸有那么丑吗?”她实在不能接受碧娘这样的举动。
谁知那人光是喷茶还不够,竟然掩面笑了起来:“十香、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也太损形象了!”
看见温十香的脸色逐渐不佳,碧娘便渐渐止了笑,正经的道:“长安城内我倒是有两处小别院,都空着,你们挑一处先住下吧!等到十香高中了状元,皇上赐了状元府,你们再搬过去!”
温十香却看了简叶一眼,科考的事定然是简叶告诉碧娘的。果真,接收到她凌厉的目光,那丫头便低下头去。
倒是碧娘步过来,轻轻揽过她的肩膀:“你可别怪简叶,放心吧!你这种欺君的行为,我是不会去告密的!”她笑得十分温柔。此次温十香回来,也许任谁都会知道她的目的所在。那么些年的朋友,若是连一代小忙都帮不上,那还算是朋友吗!
如此,温十香与简叶算是在长安重新安了家。
这别院离温府并不算远,虽然不大,但是对温十香与简叶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
碧娘临走时,温十香只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其余的,全都埋在了心里。
——
三日后,到了发榜日。
一大早,简叶便蒙上的面纱,出门去买菜,顺便去看榜。张榜的地方,挤满了路人,大家的目光都在期盼着,这可是为国家选才,身为子民,岂有不关心的。明君贤臣,方能太平天下,造福苍生。
简叶挤在人堆里,目光穿过缝隙向榜上张望。
十五名、张良——十二名、李白清——第五名、第二名唐萧、第一名——
温玉!
那两个字就挂在第一名下,简叶手里的菜篮猛的掉在了地上。显然是被榜上的第一名惊呆了!温玉——那不就是小姐的化名!
——
尔后次日,温十香期盼已久的殿试,总算是来临了。临近皇宫之时,她的心下一片忐忑。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宫。从前碍于她性格顽劣,爹爹从来不带她参加宫宴,而今,她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走进来的。
温玉为首,唐萧其次,身后还跟了十来名上榜之人。皆在卫公公的引领下步进了金銮殿,迈进殿内那一刹那,温十香的心底十分温暖。不知从前爹爹是否也是这般,每日前来早朝,每日迈进这殿门,每日在此商量朝政。
只是,为何清廉的温太师偏偏会成为一介贪官!
“启禀皇上,上榜一共十六人,全部带到!”卫公公尖声细气的禀报完,便退了开去。
尔后此次主考官之一大学士付月林出列上前禀道:“皇上,此次殿试共十六人,全都是经过贡院细心挑选,还请皇上复查!”
那龙椅上坐着的男子,只扬手一挥,付月林便退下了!
温十香随着余下十五名前来参加殿试的考生,洗漱撩起衣摆,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荆宿白的目光扫过那殿下的十六人,目光落在为首那人身上。低头看了看名单,上书温玉两字,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额外,温十香觉着这殿内总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殊不知正是那百官之首,站着的那名身着浅黄长衫的男子。百里辞打量着着他,当初阅卷之时,首先惊住他的是拿手娟秀的字体。如此相像的字体,他一直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她。
“温玉!”听到龙椅上的男子唤了自己的化名,温十香急忙应了一声。
尔后,便听见那人接着道:“你的试卷我看过了,对于天下苍生之事倒是颇有见解。不知对于国库空虚一事,是否能提些意见!”
国库空虚?这么说来,原来国已经面临了这等大问题。
对于荆宿白直白的问话,显然大臣们十分惊愕。这国库空虚一事,乃是这几日一直朝议的大事,此番轻易在这些考试面前说出来,实在不妥。但是宿白却并不这样想,百里辞明白他的意思。眼下这殿上的十六人,将来定然都是为官的。如今让他们了解朝中大事并无什么不妥,若是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那就更好!
一旁的唐萧也是一呆,虽说昨日唐将军已经与他说过许多皇上可能出的考题。但是这样的考题,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温十香却是思虑了一阵,缓缓站直了身体。她的目光这才向龙椅上端坐的男子看去,四目相接时,三个人都愣住了!
荆宿白与百里辞为之吃惊的是那张不堪入目的脸,然而温十香吃惊的却是那龙椅上的男子,她的心下一震,显然被这事实击倒!那个人,那张妖孽的脸,那一身龙袍,原来,他就是宿白!宿白就是皇上!
“温玉,朕在问你问题,你怎么不答!”宿白轻咳一声,目光闪躲的避开了那张脸。这张脸真是、、、、不堪入目!
百里辞却定定的看了那人许久,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目光扫到百官之首的百里辞时,温十香再次愣住了!传言,百官之首乃是当今皇上的小皇叔!如今这两个人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偏偏又恰到好处的融合在这金銮殿之内。如何不让温十香震惊!倒是一旁的唐萧,十分淡然。
“回皇上!”她终是开口,目光闪了闪,慢慢藏起了眼里的惊愕之色。她已经考虑好方才的问题,不过也有几个问题,要先问问龙椅上的宿白。
“如今天下太平,可谓国泰民安,为何还会出现国库空虚的症状?”这便是她的第一问,显然龙椅上的男子被她惊住了,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不禁深邃了一些。
一旁的百里辞也是一惊,这也算有史以来,第一次皇上被参见殿试的考生,这样反问。荆宿白显然是愣住了,好一阵才呐呐的道:“近年来江南一带每到夏季便洪水暴涨,赈灾饷银支出太大,可谓入不敷出。再者每到冬季,北方便会出现饥荒,如此,国库便日渐空了!”
温十香点头,说起赈灾饷银之事,她便要提一提旧事了!
“草民算是知道,国库为何空虚了!”她说着,勾唇一笑,虽说是笑,但却看得荆宿白与百里辞一阵抽搐。那样的笑容,实在不敢恭维。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在场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温十香仰头,目光直直的看着龙椅上的男子。既然他是宿白,那么一切不敢说出口的话,温十香也就敢说了。
“昔日温太师那般贤臣也能被污蔑贪污赈灾饷银,国库不亏空才怪!”言外之意便是,清廉如温太师那般的臣子都会贪污,那么在站的诸位大臣谁不贪污,你贪污一点,我贪污一点,大家一起贪污,赈灾的饷银,成了各位大臣的囊中之财。天下苍生未得以解救,接着年年发灾,年年贪污,年年不得解救。国库入不敷出,只有支出去赈灾的饷银,却没有收回来丰腴的税收,这国库哪有不亏空的道理。
虽然她说的十分隐晦,但是龙椅上的荆宿白却是听懂了,百里辞自然也懂了。他的目光逐渐深邃,看着那方笔直站着的温玉,心底思索着他为何一上殿便提起温太师一案。
温十香却是还有好多话没说:“先皇在位时,重视农业,抑制商业的发展,此乃一大损策!”
听她这般口无遮掩的谈论先皇的政策,群臣哗然。
“若是只凭着农业就想使国家富强,其君可谓无能!农业发展,到底需听天由命,看老天爷的脸色。若是当年或是干旱或是洪灾,那么一年的损失就会巨大!草民并非是完全否决这政策,只是想提一些意见罢了!”她说着,打量着宿白的脸色。见他脸色并无不善,随即接着道:“皇上不妨放宽商业的政策,激励大家经商。最好打通与邻国的贸易,促进经济交融。如此,不仅能充实国库,还能拉近与邻国的关系!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群臣又是一阵哗然,似乎对她的提议各有说法。宿白细细考量,最终赞许的看着那其貌不扬的温玉,点了点头:“果真不愧是会试第一,你这一番见解,倒是让朕幡然醒悟!”
接下来,便是后面几人一一殿试。温十香一番忐忑,终是达成所愿!她那一番见解,其实早年时,温三水与她说起过,想起温三水便想起他去了异国之事。
直到殿试结束,宿白钦点她温玉为状元之时,十香觉着这一切似乎又是一场梦。
她无法想象五年后的今日,能够女扮男装,参加科考,得以入朝为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金科状元郎温玉,德才兼备,实乃国家栋梁之才。朕特赏黄金千两,白银五千两,锦缎两百匹,另赐状元府一座,隔日起,入朝议政!钦此!”
这是卫公公在碧娘的小别院外传的圣旨,街坊邻居全都过来参拜贺喜。
温十香接旨,“谢主隆恩!”
卫公公笑着将她扶起,方才小声道:“皇上还请状元爷一会儿随老奴入宫一趟,皇上说还有一事,需请教状元爷!”
他一口一句状元爷,叫的温十香心里一阵舒坦。但是听到宿白说要单独召见她时,温十香的心下便一阵忐忑起来。
但是对方可是皇上,往后温十香翻案还得指望他,此番自然不能拒绝。
用过午膳,十香便随卫公公进宫去了。
这一次面见不是在金銮殿上,而是皇上的御书房里。
卫公公领着温十香进去,方才道:“请大人在此等候,皇上一会儿就来!”说罢,他便退下了。
剩下温十香一个人,目光四处看了看,发现这皇帝的御书房真不是一般的大。
“十香!十香!”两声轻唤,惊得温十香心下一慌。
静立一会儿,她才寻声看去,这才看见了龙案上放着的鸟笼。她的目光一滞,显然被那两只鹦鹉惊住了。这应该是昔日她生辰,太子送的礼物。
太子!皇上!
十香恍然,原来当初的太子就是宿白,如今的皇上!她扬了扬唇,颇为无奈。只是心间却是隐隐一痛,既然宿白就是太子,为什么温华方一案,他不帮忙。莫非是怪罪她,在花海中掴他那一巴掌!
“十香!十香!”笼子里的两只鹦鹉尚且欢快的跳跃着。
温十香勾了勾唇,伸手逗弄着它们,只听那两个小家伙又道:“十香!我喜欢你!”
“嘎吱——”恰巧,推门声响起。
那一句我喜欢你,落进了推门而进的男子耳中。温十香急忙回身,看着来人,规矩的见礼:“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荆宿白扫了他一眼,随口道:“不必多礼!”
他走过温十香的身旁,幸而温十香低着头,为让他看见微红的脸色。方才那一句我喜欢你,到底是让她惊了一惊。记得昔日,这两只鹦鹉只会说十香,生辰快乐!
“不知皇上找微臣过来,所谓何事?”
看见那身着明黄衣衫的男子在龙案前落座,温十香这才问道。
宿白坐下,抬头看着那人,看着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实在难以将他与记忆里的那人重叠起来。
“爱卿似乎对昔日温太师一案,十分在乎!”他挑眉问道,目光落在温玉身上,眨也不眨。
温十香先是一愣,尔后笑了笑:“微臣只是觉着温太师一直是一个清廉公正的好官,实在不敢相信,温太师会贪污!”
“哦?是吗?若朕说他贪污证据确凿,你也不信?”
“证据可以伪造,既然是有人一心想要污蔑温太师,想必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岂会叫人轻易找到真正的证据。”
她说的不卑不亢,却十分有理。
宿白笑了笑:“爱卿似乎对此事太过在意了!此事都以了解了许久,往后切莫再提!”
听了此话,温十香却猛地抬起头来:“皇上既然是明君,又岂能任由一位贤臣的名声受损!”忽的音调上扬不少,倒是惊住了宿白。看着那双晶莹的眸子,他的心下忽的一阵乱跳,就像当年一样的心悸,如今隔了五年之久,却再次感受到了!
眼前这个人,这个不堪入目的男子,自称是温玉。但是为何他会有这种心悸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那人的眸光突然沉了下去。
温十香猛的一惊,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微臣,微臣温玉啊!”
宿白却慢慢站起身来,向他步来。
温十香见他这阵仗,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莫名的被逼的往后退去。直到那人猛的拽住她的手腕:“你姓温?”
这问题——
温十香愣了一愣,点头:“微臣姓温!”
“为什么姓温!”
为什么?她一阵头大!哪有人问别人为什么姓温的?这个宿白,真是古怪!
温十香心里腹诽一阵,却只能笑道:“回皇上!微臣爹爹姓温,爷爷也姓温,祖宗十八代都姓温!微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姓温!”
宿白这才冷静了下来,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两步。方才自己真的是失态了!竟然在一个新臣子面前,如此失态,实在是不该!
“朕叫你过来,是想把今年赈灾之事,交由你处理!”因为听了他的一番见解,所以决定将此事交由她来试试。
没想到却遭到那人的拒绝:“皇上,现在灾情尚未发生,您就已经对赈灾之事做出安排,莫非是在诅咒您的子民今年又会受灾?”
他的话令宿白一愣,当即又是一阵懊悔。
“这几年朕已经习惯了赈灾之事,实在是!”
“既然灾难尚未发生,那何不在未发生之时,就将其解决掉!”她说着,目光柔和了些许。
宿白的目光停在他身上,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忽的又想起了温十香。
一样狡黠的目光,可是这面目却是大相径庭。更何况,温十香是女子,岂能参加科考!
“那今日先这样吧!具体情况,你今晚回去好好总结一番,明日递上折子。”宿白说罢,便挥手示意他退下。
温十香松了一口气,俯身行了一礼,方才退下。
房门合上,宿白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鸟笼。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见到温玉便会想起温十香!莫非因为他们都姓温?
——
这厢,温十香从御书房退出来,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真是吓了她一跳,若是被宿白认出来,那她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不知道他会不会斩了她?
想想,温十香都觉着一阵发寒。抖了抖肩膀,她便提步往前走,走了许久才发现,这皇宫她一点也不熟,看着这周围陌生的地带,实在不知道宫门在哪个方向啊!
“原来温兄也还在宫里!”侧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温十香尚未抬头去看,心底便莫名升起一阵厌恶。奈何那人已经唤了她,岂能就此离开!
她慢慢转过身去,牵强的扯起嘴角,向来人笑道:“这么巧!唐大人也在!”
的确,来人正是唐萧,他乃是第二名榜眼,也是皇上钦点,温十香称他唐大人,自然没什么不可。
唐萧却是一愣,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一番,不禁笑道:“方才听闻皇上传你去御书房商量要事,看样子温兄深受皇上喜爱啊!”
温十香却听出了他言下之意,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倒也在书上看了不少。她今日出尽了风头,只怕唐萧心里早已诸多不满。
“唐大人这叫什么话?身为臣子为国家尽心尽力,乃是温某的职责。皇上之所以喜爱,都是因为温某一心为民,可不像唐大人只为了功名利禄,只想做些表面功夫而已!”她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当即使得唐萧的脸色一变,沉了下去。
温十香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若是唐大人没什么事,温某先走了!”她说着,转身便要走。
手腕却再次被人抓住:“等一下,我还有事找你!”
温十香被他猛的一拽,不禁脚下踉跄,看样子这人是想对他动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抓着温十香的那只手猛的顿住,两人回头看去,只见那方花丛后站着一个一身浅黄衣衫的男子。男子俊朗的面容在春日暖阳下,十分好看,那一头长发也梳起用玉扣锁住,整个人便显得十分精神。
此刻,他的目光正落在唐萧扣着温十香的手上。俊眉蹙了蹙,便从花丛那边绕了过来。
“不过是刚刚为官,就要在这皇宫之中大打出手?”他挑眉,阴冷的目光落在唐萧身上。若非他的文章见解独到,他是绝不会让他有机会上榜的。
唐萧看着眼前的男子,知道他的身份并不一般,当即松开了温玉的手见礼道:“王爷吉祥!”
一旁的温十香却是一愣,目光也逐渐冷却,面色颇为不善,偏不见礼。
唐萧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当即道:“好大的胆子,见了王爷竟然还不行礼!”
温十香瞥了他一眼,暗自翻了个白眼。当即道:“二位慢聊,下官先告辞了!”她说着,转身欲走。怎知又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温十香当即怒了,这是今日第三次了!凡是都没有第三次,偏偏今日这些人要触犯她的底线。
她蓦然回身,“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那人的俊脸上,看得一旁的唐萧呆愣当场。
百里辞也是一愣,尔后心里的想法却更加笃定了。饶是挨了那一耳光,他还是没有放手,只是沉声对一旁的唐萧道:“唐大人是不是太闲了?还不离宫?”
唐萧这才回过神来,愣了愣,目光在他们两人来回扫了一圈,看着百里辞异常难看的脸色,心里暗喜这回温玉要吃些苦头了。当即行礼退下,反正明日此事就说与皇上听听,看他这个状元爷还能当多久!
等到那人离开,那人却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温十香不禁蹙起了眉头,目光四下看了看,挣扎着抽出手,却硬是没能得逞。
男子的目光就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看得温十香一阵心慌。
“王爷这是做什么?莫非王爷还有断袖之癖不成?”她挣扎不掉,便只能口头激他,谁知这人是油盐不进,只是一昧的看着她,就是不放手。
“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温十香怒道,那人却还是一副泰然模样。
看着那双温润的眸子,她的心便一痛,猛的低头往那人手背上咬了下去。本以为他会松手,直到她唇齿间尝到了一股腥甜的血味,那人的手还是握着她的手腕,说什么也不放开。
“十香、”百里辞喃喃,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
还是那一缕清晰淡然的皂荚香,瞬时侵袭了温十香的鼻间。她顿住,松了口,脑袋被那人抱在怀里,却依旧该死的心跳加速着。
百里辞抱着她,心里一片安然,埋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不禁弯了弯眉眼:“我知道是你!”
他说,我知道是你!
温十香猛的回过神来,奋力一推,显然那人没料到她会这么大的反应,当即被温十香推了开去。
“王爷,请你自重,莫要让人误会了!”她可不想刚刚入朝为官,就被人传言说自己是断袖,还企图勾引王爷什么的。
看着她眼里一派冷然,百里辞愣住了。这就是温十香吗?五年不见的她,已经变得如此泰然了?
他蹙着俊眉,贸然的上去,温十香却是灵巧的避开,生怕再次被他抓住。
“十香、”
“够了!”听到那个名字,温十香便打断了他:“微臣温玉,什么十香七香,王爷莫要认错人了!”
被她一声冷喝,百里辞却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他两步上前,先一步拽住了她的手,让她不得退后。尔后,才道:“你就是温十香!”他一声喝道,斩钉截铁的话语,当即让温十香呆愣子在原地。
她抬目,定定的看着那人。不知道自己易容成这副模样,为什么他还那么笃定。明明骗过了宿白,也骗过了唐萧,为什么偏偏百里辞这么笃定。
就在她思虑之际,那人抬手覆上她的眉梢。指尖滑到她的鼻梁下,将那贴上去的胡子,轻轻扯了下来。还有她脸颊上的那颗黑痣,百里辞看了看,觉着十分碍眼,便一并拂去了。剩下那些斑斑点点,他只用手帕,温柔的擦拭一番,那张娇俏的容颜,便慢慢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一张脸,他曾经日思夜想。总是午夜梦回之时,默默想起,尔后心里阵阵难受。这五年,他时常跑出长安,哪里有形似温十香的女子,他就去哪里,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这一找就在找了五年,而今她就在他的面前,那晚见到的白衣男子也一定是她!
“真好,能再见到你真好!”男子的眸光闪了闪,眼里的思念静静淌出。
温十香愣住,看着他眼里的自己,那张被他抹干净的脸,一切都藏不住了。为什么总是他,她这辈子,总是败在他的手里。
“十香,对不起。”这三个字虽然迟了,但是他终究是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了。
却也是因为这三个字,温十香回过神来,猛的后退了几步,手腕滑出他的手心。怀里的温度忽然就消失了,百里辞的心里一阵失落,却并未再强硬的上前。
温十香只是看着他,冷眼一笑:“王爷慧眼,如今识出了我的身份,接下来就该将我的身份告知皇上了对吗?”她的话,满是讽刺的意味。
在百里辞听来,果真是十分心痛。他早就料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局面,先前挨的那一耳光,早该在五年之前就挨了。但是却延迟了五年,这五年,她是怎么过的,去了哪里,受了什么苦,遇见什么人。他全都不知道。心里莫名的很空,似乎是怕缺少他的这五年里,温十香心里装下了别人。
“五年前,你弃我逃婚真是正确的选择!夫子不愧是夫子,深藏不露,未卜先知,实在高明!”她笑着道,目光从那人身上转开,落在一旁的花树上:“今日既然被你识破了身份,我只求你替我保密。来日等我为温府洗刷了冤屈,定然到皇上跟前,以死谢罪。”她说着,转身离去。
片刻都不想见到这个人,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放下的感情,再次拿起。她所期望的,他只会令她失望,如今这样互不相欠挺好。她不想再把他放在心上,让自己难受。
温十香就这样离开了,就连那些易容的东西也忘记了要回去。
百里辞却还站在原地,想起她决绝冷漠的模样,他的心就一阵抽痛。五年前她是怎样心如死灰的离去,五年后又是揣着怎样的仇恨回来,他全然摸不透。
——
夜色铺天盖地而来,长安城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温十香独自走在街头,失神的走着,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是五年后的相见,百里辞不再是往昔的百里辞,她也不再是往昔的温十香。五年不长,却也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碧娘变了,已经是三春楼的老板,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别院。
唐笙画变了,已经学会的疼爱别人,不再是以前那个莽撞迟钝的女子。
就连宿白也变了,他已经是一国之尊,后宫也不知道有多少妃嫔。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带着她翘课坐在皇宫里最高的地方看长安夜景的男子,再也不是那个带着她去山野小村庄浅滩摘星,看茫茫花海的男子。
就连戴绫罗也变了,昔日那个颇有心计的女子,变得精神异常。唯一不变的便是依赖着百里辞,喜欢着百里辞那颗心吧!
百里辞——
她的脚步顿住,身边的一切就像是静止了一般。
那人温润一笑的模样,一次次闪现在她眼前他温暖的后背,温暖的怀抱,温暖的笑容。就这么稍稍一想,温十香便控制不住的流出泪来。
最终那场景,却是停留在温府最热闹的那日!
他那身大红色的喜袍,与她身上的喜服十分匹配。他硬挨下的两掌,他的那些话,又一次呈现在温十香的脑海之中。
她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心里呐呐道,不要再想了。
“大哥哥!”一道乖巧的童音从身后传来,猛的打断了温十香的思绪。
她回过身去,只见唐笙画牵着唐文浩就站在街边看着她。
温十香愣住,浩浩却自顾自的向她奔了过来:“大哥哥,真的是你啊!”他猛的伸手抱住十香的双腿,害得那人微微一惊。
倒是唐笙画,含笑步了过来,向她道:“本是想出来看看,兴许能遇见你。没想到倒真的遇上了!”
温十香也回之一笑,一手抚着浩浩的头发,一手抹干了眼泪:“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你!”温十香回来长安,温府早已被封了,她担心她没有去处,所以想找到她。
“你如今住在哪里?若是没有住处,我倒是有一处自己的别院!”唐笙画说着。
温十香却道:“不必了,放心吧!我已经有住的地方了!”的确,且不说碧娘的小院子,就是皇帝赐的状元府,也已经足够她与简叶两个人住了。府里还配了下人,如此一来简叶便不用再辛苦了。
就因为这样,温十香觉着当官真好!考上状元真好!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将简叶脸上的伤疤去掉,牛更好了。
“那就好!十香,你恨我吗?”她忽的一问。
问住了温十香。她抬目看着唐笙画,看着她的双眼,不禁笑了笑:“为什么恨你?你又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就连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都难得去恨,唐笙画待她这般好,为什么恨?
“五年前,我明明知道你在府外,我明明知道你那么无助,却没能帮你。你难道不恨我吗?”她的目光闪了闪,看着温十香,似是不可思议。
“你未帮我我便要恨你吗?”她轻轻一笑,抬手拍了怕唐笙画的肩膀:“你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些事都是我自己的事,并不应该要求你们帮忙。”她没有权利要求别人帮忙,毕竟,这些人本来就与别人一丝关系没有。
当日就连温九香都不肯帮忙,更何况是外人。
“没关系!过去的都过去了!”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浩浩。
过去的都过去了,但是那些过不去的终究过不去。
“一起去喝酒怎么样?”她问道。
唐笙画稍稍一愣,笑道:“好啊!去找碧娘,她可是三春楼的老板了!”
“那岂不是要带着这小家伙去逛青楼?”温十香忽的一笑,想起初见时唐文浩的请求。
唐笙画的脸色一变,低头看着那个小不点,最终无奈的道:“不碍事,他也不知道青楼是什么东西!”她们说着,便转身向三春楼的方向去。
谁知,唐文浩却插了一句嘴:“小爹,我知道青楼的!青楼就是找姑娘的地方!”
“谁跟你说的!”唐笙画微惊。
“夫子啊!老夫子!”
听他如此自豪的说着,温十香不禁扬唇,只道了一句:“夫子真会误人子弟!”
唐笙画便接话:“说的也是!还是等他长大一些,送去书院好了!”
——
这大好的光景,热闹的长安,顿时惹得温十香扬唇一笑。她抬目,看了看明亮的夜空,姑且抛下那些身上的担子,好好去三春楼喝酒也不错!
只是明日,还要早朝。明日便要正式进入官场,往后的路还很长,温府的案子,她还要慢慢调查。总有一天会找到证据,证明温府的清白。
——
月下柳梢时,简叶才算等回了温十香。她一身酒气的回来,还是碧娘差人送回来的。
简叶将她扶回房中,为她擦了身体,脱了衣服,看她安然入睡了,方才起身退出了房里。
一束月光从窗外照进,迷离的洒在床上那人脸上。忽的一道黑影从窗外翻了进来,挡住了那束月光。那人的气息慢慢平稳,目光打量着床上那人的俏脸,目光便温柔下去。
尽管白日里她冷然以对,但是现在的温十香,沉睡的温十香,看起来与往昔无异。
他在床边坐下,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双眼,心间的悸动一如当年。
她说她要翻案,那就等着她洗刷冤屈的一天。总有一日,温十香会变回从前的温十香。还会一如既往的娇俏可爱,还会一如既往的说喜欢,还会一如既往的给他添些麻烦。
“十香,傻丫头,对不起!”他轻声语道,俯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晚风拂进房里,院子里花影摇动。温十香隐约嗅到了一缕皂荚香,却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
“嘎吱——”简叶推门进来,因为不放心,所以再来看一次。房里静静的,床上的那人睡得十分深沉。她瞥了一眼开着的窗户,上去去关上了,最后替温十香盖好被子,方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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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证篇:
米溧说:“跟你结婚可以,但我不会跟你领证。”
修呈赢说:“领证?等你来分家产?想得到美!”
几天之后……
修呈赢说:你必需跟我去民政局登记。
米溧说:协议里写的就是不领证,你现在是要违约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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