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中海市,乍暖还寒,上午还是艳阳天,这会儿就换了张脸,阴沉沉,冷飕飕的。
时玖玖只套了件单薄的针织开衫,差点儿被冻着,疾步迈入甜品店里,径自坐到了老位置。放下怀揣的笔记本,她往手里哈了口气儿,再加上店里暖气开得够足,这才缓和过来。
临窗而坐,路上行人纷纷。如此意境,最适宜发呆。这不,时玖玖坐下没多久,就托着腮,眯着眼,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路上的男男女女。
“时小姐,请问您今天还是照常吗?”
一声询问,将时玖玖从神游太虚中拉了回来。眼前,正是笑吟吟的服务小妹儿,江南人,说起话来软糯甜美,叫人软到心坎里。
微微颔首,时玖玖回以浅浅一笑,算是默认。见小妹儿一蹦一跳地转身离开后,时玖玖这才将自己的笔记本打开。
时玖玖是这家甜品店的常客,一坐就是坐一天,早就跟店里的人员混了眼熟。
Fa记,几十年的老字号,中海最正宗的港式甜品店。趁着开机时间,时玖玖环顾了四周,芒果黄的基调,暖暖的,装潢风格算不上奢华,却足够怡人,小资情调盎然。
右手滑动着鼠标,时玖玖点击左键,倏尔,一家杂志网站的情感专栏呈现开来,左上角,正是星光熠熠的按钮,“囧99信箱”。
用通俗的话来讲,时玖玖就是个知心大姐,专门针对两|性情感问题进行答疑解惑。再用柯以轩的话来形容,她丫就是一骗子,自己不会走路还妄图教别人跑步。
这事儿,时玖玖也不想的,谁不想身边有个大老爷们,没事儿踹两脚啊。可她就没有,单着,一直单着。家里,只有一只满身绒毛,一脸高贵冷艳的松狮。唯一好在,屋外,有台可移动的提款机——柯以轩。
可让柯以轩跌破眼镜的是,时玖玖还真混出名堂了。凭借着彪悍凌厉、机锋纵横、四两拨千斤的文风,一针见血的心理分析,在面对病态纠结的爱恨怨仇,抑或男女相处的鸡毛小事儿,时玖玖皆能对症下药,治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基于此,时玖玖很快蹿红,追随者高达十万余人,也被称为“皮|鞭抽打读者的恐怖作者”。
打开邮箱,未读邮件如波涛般涌来。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时玖玖像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窥探者,可以知晓,埋在那些穿梭于城市各个角落的灰色冷漠的表情下,都有着怎样的故事。
比如,20多岁的男孩儿,大学刚毕业,却想着在成熟女人的身上,寻找着安慰和经验;一个放弃工作背离家乡的女人来到了异地分居男友家里,却听到嘿|咻时男女相撞的“啪|啪”声;刚和同|性|恋对象在中海买了大房子,却发现他是双儿……
总之,形形色|色,一盘大杂烩。时玖玖之前已经出版了一本书,叫《我病了,才爱你》,就是将经她处理过的信件作为结集。其实吧,感情这种事儿,时间磨到了,大家都会成为专家。时玖玖自认为,这本书的意义在于,你知道别人是怎么摔的,这样轮到你摔的时候,你还可以安慰自己,哇,有人摔得比我惨。
可是,有人摔得比她惨吗?没有,时玖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时小姐,请慢用。”
未等她看完两封邮件,服务生将甜品呈上。满满的堆了一桌,皆是以芒果为主打,芒果西米捞、芒果椰奶西、芒果粒粒爽等等。
时玖玖将脑海里那一瞬的不快扫净,将芒果班戟移到前方,准备大快朵颐。金黄柔软的蛋皮酥甜中隐藏着淡淡的奶香,时玖玖用银勺剜起遁入香草冰淇淋的芒果粒,一入口,混着鲜奶油,幼滑、柔软,颇有溏心的质感。
浓郁的芒果味儿溶于舌尖,口齿留香。Fa记选材考究,从来不用成本低廉的吕宋芒,而是用贵三成的菲律宾飞龙芒。所以,饶是在甜品界老餮级别的人,时玖玖也是唯此处不去。
饭饱思淫|欲,时玖玖饱腹之后,有点昏昏欲睡,她还不想回家,孑然一身太寂寞,索性就趴在桌面小憩一番。此时,笔记本屏幕上,有一个标题极为醒目,世界上有没有一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人?
Fa记里,黑胶母带以每分钟78转速滋悠悠打转儿,风韵女歌者撇净狂躁、愤怒的消极情绪,用最质朴最真实的暗哑声音唱出《旧时光,老情人》。
“有些人离开了你的世界,再也不会相见,你会慢慢地忘了他的言语,动作,他身上淡淡烟草味儿……”
乐音袅袅,暖气哄哄,时玖玖眯着眼,很快迷迷糊糊地遁入了梦乡。
满头乱发,面色潮红的时玖玖从一家高档酒店狼狈出逃,冲到马路上伸出双臂拦下即将行驶到自己跟前的车子。神色慌张间,时玖玖看了一眼车牌,白底,红字“空A”,后面的黑色数字在她脑海里混成一坨浆糊。幸好,车主技术上佳,在离她五厘米的前方骤停。
“救命!救救我!”
不由分说,时玖玖冲到车窗处,奋力拍击,尖声叫喊,犹如一个疯子。不时地,冲着酒店大门回首,惶恐不已。
车内,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面部线条格外刚毅,一个字,冷。
时玖玖这会儿又慌张又迷糊,哪里有心思欣赏男人的容貌。不远处,赤红着眼的男人忿忿然欲意奔过来,嘴里吼着,“时玖玖,你给我滚回来!”不是别人,正是她哥哥,时柏宇。
在她急得快哭了,几近被擒住的那刻,蓦地,男人一把推开车门,将她拽了进来。脚踩油门,轰鸣离去,留下一地尾气。
咒骂声渐行渐远,终是断绝于耳。时玖玖重重地吁了口气,依靠在真皮座椅上,死力撑着眼皮,试图打量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只见他剑眉斜飞,眉心蹙着,高挺的鼻梁笔直延伸,薄薄的唇紧抿着。面部线条刚毅冷硬,尤其是那双鹰隼之眼,啧,冷。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揣摩不清他的心思。
良久,他薄唇翕动:“可以下去了?”
时玖玖混混沌沌,身上犹如被千万只虫子蚀骨,麻痒难耐。双颊酡红,是不寻常的绯色红云,她再也抑制不住,轻扭着腰肢和软|臀,蹭着座椅上的边角。身下的白色丝绸裙似皱巴巴的梅干菜,而座椅上,留下一路湿|痕,泛着光,好不淫|靡。
蹙着眉,男人睥睨着副驾驶座上的不堪之景。只见她侧倚着,正面对着他,裙衫撩到腰际,微张开的两腿间,黑色的轻柔透纱做底,镶嵌性|感蕾丝窄边,芳草萋萋处,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结锁住了一片无限春|光。不堪,倒也香|艳。
她那翦翦双瞳,此时水雾氤氲,男人吞了吞喉,犹豫片刻,将一手覆到了某处。
时玖玖自然是为自己所不齿的,但熬不过药效所致的需要,她哼了哼,并没阻挡男人修长的手指。
再一次,他言语极为简洁,依旧没什么语气:“舒服了?”边说,他扯来抽纸,胡乱地擦拭了几下。
一阵虚软,待时玖玖再次醒来,她正坐在浴缸里,水格外的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连忙站起身来,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全身湿透狼狈不堪,好在,药效已退,神志清醒。
男人面无表情地倚在浴室门口,将手中的浴巾往她身上一抛。无可讳言,她身材很好,很容易让男人扛不住,但他不想碰,不过是个高档酒店的CallGirl,太脏。
“谢谢,谢谢你……”
酡红已退,时玖玖仍携着几丝尴尬,方才在车上的失控,让她有些无地自容。不过,这个冷面男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一反男人坐怀就乱的常态。
“那个,你这儿有没有衣服可以换……”浑身|湿|透,断不可以贸然出门。
漠然片刻,男人转身出门,随手找来一件白衬衫,递到时玖玖的手上。
“钱是挣不完的,下次小心点儿,不然……”男人喃喃道,很快收住了话,总归是别人的事。
时玖玖反应快,原来这厮将她当成了应|召|女|郎!她又急又恼,将白衬衫揉成一团,一把砸在他脸上。
“你才是应|召|女|郎,你……”
未等她话落,男人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发狠的眼神甚是骇人,他一字一顿:“你继续说一个试试。”
不过,时玖玖从来都不是娇嫩的花骨朵儿,继承了军人出身父亲时正戌的硬气。不卑不亢地回以,放开。
无奈,男人并未有遵从指令的趋势,时玖玖奋力掰过男人的手,奋力一咬。男人吃痛,这才松了手。
目光落及她身上的衣衫,质地上乘,剪裁完美,所赀不菲。不仅是衣服,更重要是她的性子,如此刚烈,要是干那行的,估计早就喝西北风了。他挑了挑眉,估计是个不愁生计的桀骜千金。
“小野猫,这么不受调|教。难怪……”他讥笑。
时玖玖眼眸一暗,沉默了片刻,才嗫嚅开口:“你先出去吧,我换衣服,吹干了我就走。”
那夜,男人没让她走。后来,也没让。再后来,跟所有爱情小说的发展一样,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郎情妾意,好不甜蜜。
梦,跳跃性极强,从第一帧直接轮转到最后一帧。
“玖玖,孩子,没有了。”柯以轩坐在病床前,紧紧地攥着她的双手。
“柯以轩你他|妈扯什么谎!你就是妒忌,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个疯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彼时,时玖玖才像个疯子,怎能不疯?!怀胎十月,孩子没了,那男人遁形无踪。
汗水和泪水打湿手背,时玖玖从冗长的梦境中醒过来,她扯过抽纸,擦干了眼泪。拿出化妆镜,鼓弄两下,很快神采奕奕。
她时玖玖是谁?!不过是一个梦,即使是真实的,伤痛的,但也过去了,不过是在针眼遍布的胸口上多扎几针,一点儿也不疼!
所以说,信箱里男女的一地鸡毛儿,百转千回,她都是见招拆招,迎刃而解。因为,论惨,谁敌得过她。也正如此,她早就百炼成钢,百毒不侵。
屏幕上,依旧是那则标题,世界上有没有一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人?
无他,单单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疑问句,却将她的心凿了一个小口儿,哗哗地淌着血。她,还不是钢,只是个人。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时玖玖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将专栏的心情絮语改为,“等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嗯,她曾经的盖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