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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进和萧清影相对而饮。
“叶进。”萧清影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琉璃杯,忽然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
叶进眼波一闪,淡淡地道:“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十五,你也才十五,我刚行完冠礼,你也刚刚笈笄,都不算太大,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出席宴会。”
“是,我母亲只是父亲的一个没有背景侍妾而已,但父亲却很宠爱我,他的宠爱甚至过了嫡亲子女,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屡屡在父亲的带领下,出席家宴,很多同龄的贵族少年都在追求我,但我却一个也看不上,都拒绝了,后来,就遇到了你,父亲对我说,你是叶氏族长的长子,也是贵族同龄子弟当中最优秀的。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我,让我不要再拒绝了。”
“我最优秀吗?”叶进苦笑了一声。
萧清影眼神飘忽,露出缅怀记忆之色,轻笑道:“你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叶进,你和皇甫家、风家、甚至是我们萧家的同龄子弟,感觉都是完全不同。”
“是么?有什么不同的?”叶进放下了酒杯,似笑非笑地问道:“就算是再与众不同,你不还是一样拒绝了我么?”
萧清影晃动着酒杯,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你没有同龄人的浮躁,你很沉静、温和、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像个小大人,和你交谈的时候,你却又是那么的博学多才,好像一本百科全书,但你给我的感觉,就连一些大人都不敢小觑你,给人的感觉很安全可靠,但却又始终都不似其他同龄弟子那样亲近,这也是我当初拒绝你的原因,我当初看不起那些纨绔,所以才拒绝他们,但是和你之间的隔阂和陌生感,一样还是让我拒绝了你。”
说到这里,她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轻轻地道:“说白了,我那个时候玩心还是很重的,而你,却一点也不好玩。”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叶进失声大笑,和她对饮了一杯。
对于当年萧清影的拒绝,这件事情他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这件事情在叶进的真实记忆之中虽然比较清晰,也却并没有太大的涟漪,但是现在和她重逢之后,那种生疏陌生的感觉已经消失,让他感觉如沐春风一样舒适自在。
更重要的是,叶进在跌倒的时候,别人谁都想要上来来踩一脚,而萧清影却试图扶他一把,而且还准备拍掉他身上的尘土。
萧清影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了下来,淡淡地道:“因为这个原因,我惹怒了父亲,彻底失去了他的宠爱,最后就被赶到了下面来,开始为家族奔波,打理珠宝上的生意,那时候我才渐渐地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庶出之女这么高的待遇,只是因为我的美丽蕴涵的价值。”
叶进心中不禁有些沉重,默然片刻,问道:“被贬到了这里,你……后悔么?”
“我一点不后悔。”萧清影娇俏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唇角露出一抹自内心的甜美笑意:“你看……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在象牙塔中,你看,但是我经营的珠宝行多么红火!而且,受着萧家这块招牌的保护,和别的商行不同,没有地痞的滋扰、没有官府的影响,我依然是自由自在的,还能够为家族创造收入,我感觉活的充实太多了,就算是让我离开,我活的就算不够豪奢,但却很自由。”
萧清影转头望向了他,眼眸澄净如水,柔声道:“但是你现在却变了,叶进,你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失去了以前的潇洒文雅,但却更多了危险的气息,或许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吸引吧,叶进,我们还是朋友,你说对吗?”
她的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叶进,澄净的宛如一汪泉水,没有掺入了丝毫的杂质。
“是,清影。”叶进凝视着她,轻声道:“但是今天见到了你,我更希望打破这重关系,更进一步。”
萧清影的脸蛋微微红了,随即抬起头来,问道:“我一个弱女子可以放得下东西,你这个大男人同样也可以,对吗?”
叶进眼神一黯,无言地端起酒杯来,和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萧清影的诚挚,和她一番近乎交心的谈话让他心中暖洋洋的。
但是有些事情绝不是解开心结开导就能够解决的,就算叶进不放过二夫人,二夫人也绝不会放过这块绊脚石。
利剑出鞘,见血方回,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我和你不同。”叶进目声音低沉了下来:“你失去的只是一份充满虚伪夹杂功利的亲情,但我失去的更多,荣耀、尊严、亲情、家族,甚至……还有信仰。”
萧清影开口欲言,随即叹息了一声,轻轻放下了酒杯。
她知道,无论怎样,也无法动摇叶进的决心了,毕竟两人的生活环境不同,经历的遭遇虽然类似,但是两人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叶进提起了酒壶来,轻轻为她斟酌了一杯:“我自幼就是家中族长的长子,叶家的荣耀,是叶氏先辈呕心沥血创下的,作为叶氏子孙,如果只是知道受萌恩在叶氏家族之下,那是一种耻辱和无能的行为,我是叶氏的长子,这一生,注定了为家族付出的,要比自己,比妻儿多得多。”
“我就是这么执拗的按照这个目标做下去,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在别的同龄弟子都在玩耍的时候,我就在家中长辈的教导之下,背诵那些亢长的家族规则,百家圣贤典籍,认真地学着那些符合自己身份的知识,因为我是叶氏长子,就算我将来不能够成为叶氏一族的继承人,但也绝不能丢弃了家族的荣耀和尊严。”
叶进轻轻摇晃着酒杯,在灯光下闪耀着迷离的光泽,淡淡地道:“那厚的像城砖一样的典籍,我都硬生生地背下来了,我不停地在告诉自己,家族的荣耀系于一身,我就是那么单纯的,把这当成了我一生恪守的信条。”
叶进并没有说假话,他附身在这个可怜孩子的理想就是这么单纯和执着,即使是在没有父亲关怀的情况下,依旧这么执着地干着,只不过这可怜孩子心性太弱了点儿,面对无情的现实,理想的崩塌,信仰的破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有选择反抗和隐忍,而是毅然决绝地选择自杀来保住最后一点尊严和体面,而不是选择把牢底坐穿。
不过要不是他如此看不开,眼下的苏北宸现在仍然还孤孤单单地当着一缕游魂野鬼呢。
“可是呢,在黑牢之中呆的那地狱般的一个月,却是让我彻底看清楚了所有人的嘴脸!二娘为什么要害我?因为她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叶氏?而叶氏的那些长老,为什么不支持我,反而这么帮她?因为叶氏的长老们都收了万家的好处!我的正直和信仰却什么都没有换过来,一切一切公正,在利益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叶进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眼瞳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咯吱”一声轻脆的声响,手中的纯银古酒杯已经被他生生地捏扁成了一团,淡红色的酒水从手心中溢了出来。
萧清影看的神色一呆。
叶进的这一手功夫,足以媲美一位武者阶的高手了。
叶进看到自己手中的纯银古酒杯,苦笑了一声,自己这半个月来把两门武功练满,又修炼了《先天神功》,武力值已经提升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境界,难怪这个饱经历史侵蚀的纯银古酒杯在他的手心中竟然会这么脆弱。
“呵呵呵,真是可笑啊,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那些长老们,他们因为私欲,抛弃了家族的祖训,连我的罪行没有调查清楚就要将我处死,最后,我还是用了卑鄙无耻的栽赃手段,保住了一条性命,在那一刻,他们亲手打破了我心中所有恪守的信条!”
叶进垂下头来,苦笑了一声:“原来,我只是家族规则下的一个可怜虫,一个白痴而已。”
萧清影从他手中轻轻抽出了已经捏成扁块的银杯,抚摸着上面清晰的指印,随即柔声问道:“那么你的父亲呢?”
叶进心中陡然一阵刺痛,黯然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才淡淡地道:“父亲,已经被蒙蔽很多年了。”
语气中糅合了一股无奈的心酸与痛苦。
萧清影不作声了,半晌,才轻轻叹息道:“我们的父亲,都不容易啊。”
“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父亲被蒙蔽。”叶进缓缓地转过头来,淡淡地道:“但是,如果正直的代价,如果就是被陷害、被凌辱,被践踏甚至被消灭的话,那么,我情愿选择,不择手段。”
“清影,感谢你的安慰,但是这一切不但打不倒我,而且更加激了我的斗志。”
叶进微微眯起的眼中,闪烁着一抹针刺般犀利的光芒,令她隐隐感觉到了一股不寒而栗。
“你后悔么?”
“不。”叶进轻轻摇了摇头,道:“要后悔的,是所有对不起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