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燕王大军也已全部撤走,原本熙熙攘攘的鬼市儿便成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此时原本笼罩在鬼市的迷雾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片乱坟矗立于此。流传在百姓口中的说法更是玄乎,说什么原来在迷雾中摆摊的都是些亡灵精怪,因为妖气厚重,才只敢在夜间出没,要不然咋会霞光一现这鬼市就要关张呢。前阵子正是神通广大的武当山掌教真人来此降服精怪,萦绕在此处的迷雾才散去,这儿才能恢复原状。
有识之士自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精怪之说未免太过离奇,也有感兴趣之人调查了一番,最后发现消息的来源正是几家世代以鬼市谋生的家族,发迹前靠在鬼市中摆摊贴补些家用,后面正是抓住鬼市天宝街铺子出租的机会狠狠赚了一笔,才成了所谓的殷实人家。
此时鬼市平日里惹人注目的迷雾盖头已经被人揭开,失去了神秘性,自然也失去了吸引四方来客的筹码。商人的嗅觉何等敏锐,诸多来此行商的商号纷纷与鬼市天宝街的铺主解除合约。原来靠着鬼市吃饭的家族失去了这棵摇钱树,心有不甘故弄玄虚想要夺人耳目,正常不过的手段,大家也都理解,只是这般手法骗的过普通人,可骗不过我等聪慧之人。
然而事实的真相并非三言两语便可以掩盖,鬼市之地都是新坟,前几日的喊杀声也做不得伪,这里分明曾有过一场血腥的厮杀。事实上老百姓中真正的明白人并不少,居住在附近的人家大多搬去了其他地方,这里的地价也是一降再降。即便是后面图地价便宜来此居住的大头兵,也纷纷在自家门户前悬挂起葫芦、钟馗像、桃木剑等物,入夜后也就不再出门。
直到几年后兵锋又起,大批难民逃到津门之地寻活路,随着难民的逐渐增加,吃穿用度都成了问题。就有人打起了难民的主意,走街串巷收些旧物件卖给难民,也有人将自家不用的物件拿到这边去卖,久而久之,这鬼市儿才又红火了起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暂且不论。
一条条消息循着锦衣卫的情报网传回金陵,再由锦衣卫都指挥使筛选过后呈交皇帝御览,说起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也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此人姓陆,母亲是太子的奶娘,自然而然便与当时还在潜邸的太子搭上了线。不过此人极有分寸,从不仗势欺人,一直以太子的家奴自居。太子屡次训斥,要求与其兄弟相称,他却坚持此举僭越,固辞不受。
后来诸王夺嫡之时风波渐恶,太子被人设计遭人围攻,也是这位陆指挥使拼尽全力才将太子救出,浑身受创十余处,血流不止,亏得闻名天下的安神医在此,才将其从鬼门关堪堪救回。只是双腿受创过重,膝盖尽碎,安神医医术通玄,却也无法使其恢复原状。修养过后,陆指挥使虽然凭借大毅力恢复行走,但走路姿势却怪异的很。
太子承继皇位后,这人便成了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大肆清洗其他诸王在朝中的势力,逼得诸王不得不各回封地,一时间权势无两。对于这样的权臣,文人书生自然不会吝啬赞誉,其中以“鹤步陆阎王”的美称最是为人所知。
陆指挥使捧着整理好的最新情报来到御书房之中,皇帝为显示对陆阎王的恩宠,特赐下金牌予其出入宫禁之权,所以陆阎王来到御书房见驾,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奇怪之事。
陆阎王刚进入御书房,便有内侍为其搬来椅子,并从其手中接过奏折。陆指挥使深得陛下信任,便是宫中内侍,也情愿给其卖个好,自家人入了北镇抚司的大牢,也好和陆指挥使求个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是罪无可赦,也能留个囫囵尸首,给家人留个念想。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言参见陛下,太子,臣双腿有旧疾,未能全礼,还望陛下与太子见谅。此来特向陛下呈上鬼市前线最新奏报。”陆阎王并未直接落座,而是先恭敬行礼,即便是不能大礼参拜,陆阎王也是深深躬礼,以示对皇权的敬重。
“言哥儿来了,无需多礼,赶快落座,这就我和你侄儿,朝堂上的那一套不必带到这边来。”
陆阎王谢过皇帝恩宠,轻轻落座,只有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之上。
皇帝看过陆言呈上的奏折后,将奏折递与太子,此番谋划,太子全程在旁观看,说到底,皇帝陛下还是存了教子的心思。看到太子逐渐皱起了眉头,皇帝出言问道:“琦儿,对于这情报可有疑问?你陆伯伯就在此处,尽管问之。”
太子看了陆言一眼,“我非是对情报有何疑问,陆伯伯辛苦,琦儿只是不解,为何不趁机剪除燕王叔的羽翼,反倒是将鬼市这个钱袋子慷慨与之?”
“太子言重,皆是臣分内之事。”
皇帝故作不悦,“生是你规矩多,自家侄儿说你辛苦,慨然受之便是,此时还偏要恪守什么君臣之道。”
陆言一笑,朝着皇帝拱拱手,以示告罪。
“言哥儿说上几句,也为你侄儿解惑。”
“谨遵陛下吩咐,启禀太子殿下,按臣猜测,陛下此举是为了挑动诸王矛盾。削藩已是既定策略,若是手段过激,招致众藩王恐惧,联手对抗朝廷,则急切不能下,因此,只能分而图之。
这鬼市便是一个契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鬼市原为赵王所有,如今赵王基业被燕王所得,若是陛下不做表态,便可以给诸王一个暗示,只要你能夺得其他藩王基业,朝廷乐见其成。鬼市是块肥肉不假,想将其吃入口中的,可不光是燕王一家。”
“所以父皇截杀赵王世子,夺取宝物是为了嫁祸燕王叔,从而将赵王从藩王一方推向朝廷阵营?”
“太子聪慧,颇有陛下之风。”
“好好说几句话,还偏要拍些马屁,琦儿尚且年轻,少些溢美之词,多些批评。琦儿,与你陆伯伯相交,多学些谋划手段,可不能学那些阿谀奉承的坏习惯。”
太子拱手称是,陆言则在一旁笑的有些尴尬。
“那出动辽东铁骑则是为了警告燕王叔,若是其再有异动,便是拼着辽东不要,也要将其送上死路?”
“非也非也,辽东防线构建不易,绝对不能轻言放弃,此事我等知,燕王也知。为君者,当不疾不徐,若是谋划不妥,惹得藩王起兵,到时损害的还是我大汉国力。而且到时候我难免背上残杀兄弟的坏名声,太宗何等人物,英雄一世,却也一直难以摆脱弑兄杀弟,逼迫父亲的污点。”
陛下哪里都好,只是太过爱惜羽毛,自古有过大作为的君主,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陆阎王如是想。
“出动辽东铁骑只是对辽东的警告,辽东虽远,却也在君王统御之下。孙帅在有个明白人能镇住局势还好,若孙帅离世,其义子必然割据边疆。”
“所以父皇已有后手?让琦儿猜猜,可是分化拉拢孙帅义子?再强大的势力,只要内部起了纷争,自然就有机可乘,然后我们再借着孙帅威严,狠狠的掺上一把沙子。燕王叔那边,怕也有同样的布置。”
皇帝露出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恶心样子,“这说法虽不尽然,却也说对了几处,琦儿确有长进。只是琦儿,你要知道,孙帅自先帝时受命镇守辽东,这么多年过去,要说其全无异心,也不尽然,其义子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他之所以不选择扯旗自立,无非是觉得以一州之力实难对抗坐拥天下的帝王而已。因此掺沙子要掺,切勿全部寄希望于孙帅。”
陆阎王自然趁机拍了几下龙屁,不过也无非是陛下思虑周全之类的言论,自己是个武将,嘴皮子太过出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定下了削藩的基调,几人又仔细讨论了一番,顺便确立了接下来的目标,藩王众多,得将他们手中的权力都收回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