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邪说要带曲晓月回桃花岛的时候,杨康还觉得很意外。他从没听曲晓月提过她那个死得早的老爹跟黄药师还有师徒关系。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老爹死得那么早,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虽然他不认为应该把曲晓月交给黄药师让他带到一个海外破岛上去吃苦,也觉得让这对师祖孙见见面也没什么,于是点头,亲自领着他去曲晓月的院子。
杨康对着黄药师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自打他弄到了曲晓月留的九阳神功,练成后就知道自己已不逊于绝大多数武林中人,也没必要肖想人家的武功了。
到了曲晓月的院子,就见她正骑在一棵李子树上摘李子,树下站了一圈的仆从,个个仰头盯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跌下来。杨康对这些还算长眼的仆从还算满意。不长眼的早让他丢出去了。
院子里的树很多,都是些果树,什么苹果树、梨子树、李子树、枇杷树应有尽有。曲晓月自傻了以后,就爱上了爬树,看到新鲜的还喜欢塞到嘴里吃,杨康怕她吃了不该吃的,吃坏了,就叫人全种上了果树,由着她爬,由着她吃喜欢的。
树下的仆从齐声喊小王爷,曲晓月听到了,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康儿,你来啦。”说着,就摇摇晃晃在树枝上站起来,她身上还挎了个小果篮,里头放满了红透了的李子。原本直接飞下来也就是了,不过自她傻了以后,脑子就总缺根弦,她想着要快下树,就忘了要运起内功,待从树上跳下来觉出不对,想起了要用内功,果篮里的李子已经飞出去大半。“哎呀,我的李子!”
杨康见状,飞掠过去,施起内劲左手拢住乱飞的李子们,右手将它们全部输回篮子里,这么一输一拢,竟然一颗李子也没有落到地上,除两颗留在了自己的掌中,其余全部重回了曲晓月的果篮里。
曲晓月高兴得直拍手:“康儿好厉害!”
杨康笑笑,递给黄药师一颗李子:“才新鲜熟透了的李子。”
黄药师接过了,拿袖子揩了揩,就咬了一口,又去打量曲晓月,见她面色红润,神情开朗,又有刚才那一幕,就明白她在这过得是极舒心的。不似自己想的那样,傻不伶仃地在王府中受人欺负。
“这个是谁?”曲晓月发现了黄药师,歪着脑袋疑惑地问。
“我是你师祖,你叫我爷爷便是。”
曲晓月又甜又干脆地叫了声:“爷爷!……恩,师祖是什么?”
杨康就道:“你只记得,是与你亲近之人便是。”
“哦!”曲晓月似懂非懂地应道,又好奇地去打量黄药师。
杨康料想黄药师光明正大地来要人,就不会偷偷摸摸地把人带走,因此他就留了仆从护卫,自己转去前头处理公务。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他爹完颜洪烈已成功当上金国太子,只要他们王府一如既往,不出什么大篓子,将来金国天下妥妥是他们父子的。虽然当初他娘诈死,他爹伤心了有大半年,他毕竟还在,不是么。渐渐的也就回转过来了。
杨康从来不相信他们父子齐心协力会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只要他们想,就是在完颜洪烈手上没能成,到了他杨康这,有朝一日也能一统天下。尽管这些年蒙古越来越强势,南宋见他们在对阵蒙古时略显失利,也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联合蒙古灭了他们金国。思及此,杨康总免不了要嗤笑一声,这些宋人读书读回去了,他们金国要是真倒了,蒙古人前头没了拦路的栅栏,宋廷还能如今日般安好?
杨康坐在书桌前除理公务,写了几行字,又想起当年来。当年曲晓月中毒变傻前,他多少还是奉行别的不重要,武功高能成事就行的指导思想。直到曲晓月给欧阳克毒傻了,他还是不相信。一个人得多没自制力,才能在他特意警告过的王府里干出这么不顾忌后果的事。
欧阳克还不承认,他说自己什么也没做,曲晓月是别人害的。别人害的,能是谁?那个会使毒的唐门中人已经让欧阳克的毒弄死了。他虽然不喜欢王处一等人,也知他们绝不会使毒害人,除了这些,难道还能是曲晓月自己毒傻了自己?
她现在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样一个色心不改,做了坏事还没勇气承认的人,就是武功再高,留在府中也是成事不足的典型。当时杨康自忖还杀不了欧阳克给曲晓月报仇,同他爹商量过后,便只对他下了逐客令,自己去了少林寺偷抄经文。
学成之后,他就知道找些所谓武林高手帮忙,还得顾忌着他们的喜好,顾忌着怎么样他们才乐意尽心帮忙,都不如自己动手方便了。
后来又听说欧阳克看上了黄药师的女儿黄蓉,想要老牛吃嫩草,非卿不娶。这事杨康一听说,就偷着乐了,报仇的机会来了啊。那个黄蓉他也知道,生得美又机灵,跟那个据说是自己打娘胎里出来前就已经拜把的什么兄弟郭靖好得很,她能乐意嫁给比自己大了一整圈还多几年的欧阳克?
只怕不但不嫁,还要生些事出来吧。
杨康正好隐在背后,借此机会弄死欧阳克。有仇不报,他便不叫完颜康了。
至今杨康想起曲晓月好好的、聪明伶俐又得体的一个人被他毒成如今这副孩童心性的模样,心里仍隐隐地腾起黑火来。
思及此,他从抽屉底层中摸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几块空花断翅银步摇的碎片就露了出来。他看了几眼,又把盒子盖上了,放了回去。
仇已经报了,人还是傻的。
杨康杀了欧阳克,又成功得了武穆遗书,就不再有兴趣把目光放在江湖上,也不知道黄药师到底是怎么调查到曲晓月身世的。
晚些时候,黄药师过来,仍坚持要带曲晓月回去。杨康就看着他笑,忽然问道:“小王听闻黄岛主所住之岛人称桃花岛,是因岛上种满了桃花?”
“是。”黄药师挑眉看杨康。
杨康继续笑:“她院子里那些果树是我命人专门种的,盖因她爱爬树,喜吃野果。就连花园那一带,原本的花草也都给我铲了,改种了果树。便让她一年四季都能吃得上她自摘着玩的果子。不知黄岛主能不能也把一岛的桃花,改种了别的果树?”
言下之意,是天底下难找得出像自己这么供一个傻子开心玩乐的了。
黄药师冷笑道:“你道我为何要来接她,因为她住你这里不安全!金国如今的形势我一个山野匹夫也有耳闻,阁下若真心不想牵连了一个傻姑娘,还当让她随我回去。”
杨康怔了一怔。最近皇帝爷爷病势危急,父亲一贯又主张改革,动了一些人,局势难免是乱一些,但应该也没到黄药师说的那个困难程度才对。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可是黄岛主听到了什么风声?”
黄药师哼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道:“无论如何,这丫头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杨康本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确切消息,不过是探一探黄药师对此事的态度罢了。他见黄药师这副做派,不提一个字眼,便猜到这多半是和宋廷、抑或是中原武林都可能有牵连的事了。如果是这样,谨慎些是没错。刀剑无眼,曲晓月被误伤了也是麻烦。
他想了想,就道:“好,你带她走吧。只不过待此间事了,还请黄岛主能让我把人接回来。”
黄药师冷笑了一声:“小子打的好算盘,既入了我桃花岛,回不回去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杨康对自己的武功还算有信心,倒不太担心此事,也只笑着朝黄药师拱了拱手,就下令让人给曲晓月收拾轻便行装,又命人取了一叠银票来。黄药师当然不会要。像他这么有节操的汉人,又有钱的很,不是那种穷疯了的,自不会收一个金人的所谓照看费。
杨康又去同曲晓月告别,她如今就跟个小孩子没区别,原本不想走,杨康一哄她说桃花岛上有许多好玩的,路上也有许多好玩的,就高兴地说要去了。
杨康有时候觉得她还是那个曲晓月,只是傻了些,有时候又觉得,她已经不是了。
但他自小到大见惯了尔虞我诈、互相利用,自己也这么活着,偶尔也会觉得曲晓月回归了孩童心性,看谁都是好的,看谁都是可信的,也没什么不好。人家活得多轻松啊。
等到黄药师离开,他马上命人把最近得到的情报全搬来,他要重新梳理一遍,看是哪里遗漏了蛛丝马迹。
结果自己这边的情报没问题,因为真正有用的情报他是过了几天才得到。由于他和他爹这些年依靠灵智上人从中牵线,渐渐在西边拓出一片可用之地来,蒙古感到了威胁,又和宋廷暗中勾结,想要坑死金国了。他们觉得他爹完颜洪烈是一个大威胁,又觉得完颜康也年轻有为,整个金国没了他们俩就找不出什么特别有才、特别有威胁的人了,就准备勾结朝中反对者,以刺杀完颜洪烈为主,弄死杨康为辅,实施一场暗杀。
至于曲晓月,她作为一个同赵王府毫无亲戚关系的傻子还能在王府中吃香的喝辣的这么多年,不少知道杨康武功高深莫测的人已将她视作杨康的软肋,是准备从她下手弄死杨康的。
黄药师或许是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那曲晓月是他徒弟的女儿,他怎么能看着她无辜受到牵连,也或许是知道以完颜洪烈和杨康的能耐,早晚得得到消息,并不能轻易被刺杀成功,才出现,接走了曲晓月。这恰恰给了杨康多几天时间准备,等他安排好,已经是只用等着那些人自投罗网了。
他皇帝爷爷还没死呢,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正好又借机干掉一批。
杨康靠上椅背,心想还有好一阵动荡,让曲晓月再在桃花岛上待一阵子吧。
他转头看向窗外,月牙已经挂上了枝头,远处有暗光浮动,树影婆娑,好像是已经看过无数遍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