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携着细雨涌进酒楼,扑落在顾思悔的脸上,他望着被钉入梁柱的羽箭,霎时间从悲痛中幡然醒悟,正要起身,却听得耳边莫幽篁惊呼道:“快趴下!”
苏清弦忙将顾思悔压倒在地上,用身体保护他,只听半空中“嗖嗖”响声不绝于耳,无数支羽箭从窗外射进来,苏清弦抱着顾思悔就地翻滚躲避,羽箭便顺着他滚过的地方插得密密麻麻。
莫幽篁躲避在梁柱之后,大声吼道:“咱们硬拼不过,前门被堵死,咱们从后面走!”
苏清弦趁着羽箭拉弓的空隙,拽起顾思悔便朝后面跑去,莫幽篁抢身在他们前头,踹开酒楼后面的窗户,三人便纵身跳下去。
顾思悔在跳下去的一瞬间,忽然想起桌上的酒,回首望去,窗外恰好一支羽箭直直击中酒坛,酒坛崩然裂开,酒水四处飞溅,他心中骤然一痛,忍不住大吼一声,落在地面上。
酒楼的后面是一条临湖长街,碧柳如烟,水波浩渺,路上游人稀少,三人左右一瞧,正准备赶快离去,周围的柳树后却纷纷跳出来一众黑衣人,将三人的去路挡住。
莫幽篁从腰间拔出一对双刃来,拧起眉头沉声问道:“你们跟前面那些兵差是一伙的?”
黑衣人中有人出声道:“交出望舒剑,可留你们性命。”
苏清弦闻言,微微颦眉,他没有丝毫犹豫,倏然拔出背后的明光剑,横剑相对。
黑衣人见他们不肯屈服,也纷纷亮出兵器,为首一人一声令下,众人便纵身朝三人扑去。
莫幽篁与苏清弦都担忧地看向顾思悔,不料却听得顾思悔大吼一声,一手拔出望舒剑,顿时漫天光辉,澄如苍穹,将所有人都笼罩其间,黑衣众人皆被这奇异景象所惊呆,脚下不由一滞,便在这片刻之间,数道飞血溅洒半空,伴随着好几个人的惨叫,他们的手臂都被斩断,掉落在地上。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顾思悔在转瞬间做下的,他双目赤红,仿佛发了狂,竟不顾自己的性命冲进黑衣人当中,左右挥杀,他本就蒙凤九仪传授御月剑法,加之言灵均教给他“踏雪折梅”的轻功,二者相合,不仅剑法精妙且身形迅疾如风,一时之间势不可挡,接连打伤十余人,逼得黑衣人惧意连连,不敢相抗。
莫幽篁看得几乎惊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苏清弦摇头道:“一言难尽,总之我们不能让他这样杀下去。”
莫幽篁细细望去,但见顾思悔虽然势如破竹,然而身上也落下不少伤口,稍有不慎就会被黑衣人趁虚而入,取其性命,当下他便与苏清弦飞扑上去,分别替顾思悔抵挡从左右两边攻来的武器。
苏清弦见黑衣人已溃不成军,便抓住顾思悔朝后轻拽,低声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走。”
话音刚落,便听见道路两旁脚步纷沓而来,官差已经发现他们逃走,纷纷赶来,为首将领见三人居然将二三十的敌人击败,不由一惊,朝后一挥手,便有两排弓箭手齐齐走上前来,挽弓搭箭瞄准苏清弦三人。
一时之间,酒楼周围如同被箭网包围,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只要为首将领一声令下,三人顿时便会被射成蜂窝。
苏清弦不动声色地挡在顾思悔身前,小声交待:“待会儿我掩护你,你带着望舒剑先走。”
莫幽篁也挪过来遮住顾思悔,冷哼一声道:“要是我死了,你就去告诉我爹,让他给我报仇。”
顾思悔满脸是血,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不走,我不怕死。”
莫幽篁轻叹一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姑姑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我怎么能让你死。”
苏清弦的神情却很冷静,低声道:“只要你把望舒剑交给掌门,我便不负所托,你一定要活着。”
三人低语间,为首将领缓缓举起手,正准备下令,突然旁边的柳树后又走出一个人来,朝着将领大喊道:“别射箭,我可不要死在你的乱箭之下。”
那人所走出来的地方恰好是弓箭的射程之内,他这一出声,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但见他穿着一身柳绿色锦裳,躲在一色碧柳后,难怪刚才没人发现。
顾思悔三人望见那人脸庞,心中皆是一惊,那张圆圆嫩嫩的脸蛋,还有皱成一团活像个包子似的眉眼,不正是苏琦?
苏琦边摆手示意边朝兵差首领走过去,路过莫幽篁时突然朝他们暗暗挤眉弄眼,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便听兵差喝问道:“你是何人?刚才为何不躲避?”
苏琦故意咳了一声,正视着首领大声道:“你难道不记得我,前几天在城南门外我们是见过的。”
兵差首领朝苏琦面上细细一瞧,顿时想起来,拱手道:“原来是柳大人未来的姑爷苏公子,失礼了。”
苏琦脸上有些发热,想要偷偷看一眼莫幽篁的表情却又不敢,他当即冲着兵差首领喊道:“我今天本来是陪柳小姐来游湖的,没想到被你们给困在这里,你难道要射死我吗?”
兵差首领忙道:“本官不敢,请苏公子快到我身边来。”
苏琦满意地点点头,朝兵差首领走去,他的双手负在身后,莫幽篁眼尖地发现,苏琦的袖口处泛着微微白光,那是兵器刀刃的光泽,他顿时明白苏琦的用意。
但见苏琦走到兵差首领跟前,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匕首,抬手便架在首领的脖颈上,首领没有丝毫防备,登时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哆哆嗦嗦道:“苏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二人身后的一群兵差顿时纷纷亮出武器,意欲上前解救,苏琦另外一只手顿时钳住兵差首领的肩膀,将他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属下,苏琦大声喝道:“都不准动!”
兵差们投鼠忌器,顿时不敢再上前,苏琦拖着兵差首领朝莫幽篁三人慢慢退过去,莫幽篁三人相视而笑,莫幽篁笑道:“苏小公子,数月不见,你居然变聪明了。”
苏琦不敢有丝毫放松,头也不回顶嘴道:“从前是你小看本公子,以后看你还敢不敢小瞧我。”
被架着匕首的兵差将领气得哇哇大叫:“苏公子,我可是好心救你,你怎敢恩将仇报?”
苏琦却冷哼道:“你身为兵营副统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罔顾他人性命,我看你更该死。”
兵差将领大喊道:“不是我下令杀人,是柳大人他——”
话未说完,兵差中间突然躁动起来,纷纷让开一条通路,一个人大步走到最前面来,他穿着一袭暗沉如夜的长袍,如枯木磐石般立在一众黑甲兵差跟前,整个天地仿佛都瞬间灰暗下来。
苏琦不由惊道:“柳大人。”
被钳制的兵差首领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挣扎叫喊:“柳大人,快救救我。”
来人正是柳安闲,然而他却并不是真的的柳安闲,他的名字应该叫做叶奔痕,但见他只是冷冷扫视了被擒的兵差和苏琦一行人一眼,又偏过头朝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黑衣刺客看了一眼,神情没有丝毫波澜,托在袖口中的手慢慢露出来,缓缓朝半空中举起,好像要做出发号施令的举动。
众人皆大惊失色,苏琦大喊道:“不好,他要下令射死我们,快跑!”当即把兵差首领松开,转身随着众人朝湖边跑去。
兵差首领却朝叶奔痕跑去,想要回到自己人的身边,然而刚跑了两步,一只羽箭便倏然插在他的胸口正中,他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不敢相信地望向叶奔痕,没想到自己忠心效命的大人居然会下令杀死他,然而漫空中却飞来无数羽箭,宛如天罗地网,而叶奔痕就站在罗网之后,静静等待猎物落网。
不仅是兵差首领命丧当场,就连来不及逃脱的黑衣刺客也纷纷中箭,倒在血泊之中,顾思悔四人反应迅速,拼命奔逃,幸好有湖边柳树作为抵挡,才为他们挡去不少致命的箭矢,四人毫不犹豫纷纷跳进湖中,朝对岸游去。
叶奔痕见四人竟然从水路逃走,眉头一皱,带着兵差赶到湖边,眯眼一看,水中不比地面,短短片刻四人并未游出多远,尚在射程之内,若此刻再一次万箭齐发,这四个人必将非死即伤,葬身湖底。
叶奔痕正准备挥手下令,却突然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叫道:“爹爹,你快住手!”
叶奔痕举到半路的手臂顿时一顿,没有再继续,他循声望去,但见柳辞婉从兵差中走出来,正满脸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
柳辞婉的目光落在满是鲜血的兵差首领尸体上,她又缓缓扫视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眼中既有悲悯,也有愤怒,她指向正在湖中逃命的四人,质问道:“爹爹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说苏公子与顾公子是湄水城解救瘟疫的恩人,为何现在却要取他们的性命?你把我许配给苏琦,现在却也要杀他,牧之伯伯与洛叔叔都是你的朋友,难道你连与他们的情谊也不顾吗?”
柳辞婉的一席话却提醒了叶奔痕,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苏琦,这个人杀不得,若是苏琦死在自己的命令之下,他要如何向鬼王交待?叶奔痕思忖再三,最终放下手臂,放弃捕杀,眼看四人在湖中的身影渐渐远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下去:“都回营。”
众兵差领命,则纷纷掉转方向离去,有人留下来把尸体运走,一个副将上前试探问道:“大人,这个被箭射死的将领该如何处理?”
叶奔痕仍旧望着四人消失的方向,头也不曾回一下,淡淡道:“就当作因公殉职,给他的家人多点抚恤。”
副将领命退下,柳辞婉眼睁睁看着兵差迅速将血淋淋的路面转瞬间清理干净,就好像刚才的那场屠杀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有渗透入青石路面的暗红血迹被微雨浸润,更加鲜艳刺眼。
短短片刻之后,刚刚还人头攒动的湖边只剩下叶奔痕与柳辞婉,叶奔痕开口道:“婉儿,今天的事不准告诉府上的客人,明白吗?”
柳辞婉这一次却没有为叶奔痕的威势所屈服,她坚定道:“倘若爹爹不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我一定会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牧之伯伯与洛叔叔。”
叶奔痕的神情突然间扭曲起来,仿佛狂风暴雨般可怕,他怒目盯着柳辞婉,沉声道:“你怎么跟你娘一样不听话?”
柳辞婉陡然睁大眼眸,正在这时,一个人从酒楼后门走出来,正是摇光阁的老板锦娘,她轻轻走到叶奔痕身边,看了眼柳辞婉,低声劝道:“大人,小姐是被刚才的景象给吓坏了,不如让小姐跟我回去,休养两天可好?”
叶奔痕的怒意顿时削减几分,点点头道:“好,你要把她看好,在我把事情处理完毕之前,不要让她出门。”
锦娘垂首道:“我明白。”
叶奔痕瞥了眼柳辞婉,一阵湖风吹来,柳辞婉单薄的衣裳在冷风中显得可怜,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愧疚之意,偏过头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只剩下锦娘与柳辞婉孤单单站在湖边的柳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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