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地处大周帝国的最东方,东北两面与东海相接壤,西北边又是一条宽不见边的怒涛大河,其地形可谓是有一半被望不见边际的海水所包裹。
除此之外,成州境内也有无数条百川江流,往来渔船,络绎不绝。
虽是中原之地,这里的景色也颇具江南水乡的风范。
据传在数百年前,起于成州的前朝始皇帝曾派人自成州东边的津渡口处出海东行,去寻找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蓬莱仙境,以求长生之法。
虽说人们对东渡的使臣最终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这件事也成了此地居民经久不衰的一桩乐谈。
颍州位于成州的西南方的寒水城,像是一名孤独的守门人一般伫立于此。西边的各州郡人士若是要由此入镜,不绕道走陆路,则需渡船经由瀚海江一条分流入内。
居住在此地的渔民平日里除了捕鱼为生外、还以顺带为过路人摆渡。他们开出的价格也颇为实惠,只道是行走江湖之人,互相行个方便,多一个朋友总比什么都要来得好。
更何况,近来涌入成州境内的江湖客与日俱增,船夫们也变得越发忙碌,但脸上的质朴的笑容却丝毫曾褪减。
天气已渐渐入秋,仰头望去,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近来的天色要比往常昏暗不少,夕阳西沉,天边是一片火烧的昏黄色,把江面也照映的通红,水天一线。
此时已临近关城门了,但江面上仍是渔火点点,小船来来往往,不眠不休。但住在城里的渔民们却在此时大多收拾好了伙计回家,与家人一起吃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再美美地喝上一壶本地的甘醇仙酿,叹一句最美人间。
此时,在江岸的另一畔,一艘略显质朴的渔船正摇摇晃晃地飘荡在码头处。
船篷下,一名鬓发已沾有白霜的男子正遥望着远方的寒水城,目光略显出神。
他的面容如刀削般坚毅,胡子拉碴的,似是在遮掩脸颊处随处可见的刀疤;他单独拉出他的五官来看,极为和善,但鼻翼两旁深深法令纹将其衬托的无比严峻。
一双布满茧子的大手撑着船桨,似是有意无意地在划着水面。
“船家,渡人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灵的声音,虽不见其人,但闻起声音便知是个年轻的小子。
船夫身子抖了抖,一手拉住肩上的蓑衣向下扯了扯,忙回过头来堆起一副笑脸:“渡、渡、怎么会不渡呢?”
来者,乃是一名全身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相貌乍一看下虽是平凡无奇,但胜在他那一双仿佛摄人魂魄的眸子,极具生灵之气。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轻轻跃上船头,随后拍了拍了衣上的灰尘,一指江面上随处可见的渔火,漫不经心地问道:“船家,方才我问过几处了,他们都是些出江打鱼的渔民,这个时候都已经不接客了,怎么船家还在做这生意?”
船夫也笑了起来:“这位公子,您是第一次来咱这寒水城吧?”
白衣公子眨了眨眼睛,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船夫将白衣公子迎入船篷内,站起身子,双手握住船桨,插入水中,边说道:“这个点,寒水城马上便要关城门了,就是我现在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因此过路人往往都会算好时间,现在还在江面上晃悠着的,都只剩下住在城外的渔民啦!”
白衣公子闻言,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叹了口气。
随后他仔细地打量起这名船夫,开口问道:“那不知船家是……”
船夫搓了搓手,笑呵呵道:“公子看咱这一副邋遢样,哪可能是城里人哟!”
白衣公子抿嘴一笑:“我倒是觉得船家颇有气质,非常人可比。”
那船夫连连摆手,嘴里告饶。
白衣公子坐入船篷里,悠闲地晃起了脑袋。
“这江面上往来皆是客,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小舟在江面上渐渐前行,船夫闲来无事,便与船內的那名白衣公子搭起话来。
“姓谭,单名一个狐字。”白衣公子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在下不过是一名山野村夫罢了,初出江湖,四处逛逛,实在是担不起一个‘贵’字啊!”
这白衣公子,正是不久前离开颍州前往成州的墨君。
船夫闻言,学着白衣公子方才的语气打趣道:“哪里哪里,我倒是觉得谭公子颇有气质,绝非常人可比,将来定是不凡啊!”
墨君见自己被反将一军,也饶有兴致地与那船家斗了起来:“那不知船家贵姓?”
“哪有什么贵不贵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公子也别取笑我了。”船夫哈哈大笑一声,情绪也随即放开来:“咱行走这江面三十余年,伶仃一人,大家都唤我一声‘老马’,谭公子也喊我一声‘老马’便是。”
“三十余年?”墨君皱了皱眉头,眯起眼睛,好奇道:“老马你也不过五十岁吧。”
“可不是?咱这辈子就跟这条江杠上啦!”
“一个人不寂寞吗?”墨君又问。
“那有啥,习惯了不就好了。”老马摇了摇头回答道。
墨君蓦地沉默了下来,刚欲说些什么之时,那老马却又突然开口。
“不过有的时候,确实感到挺寂寞的。”只见老马背对着墨君,一晃一晃地撑着船,虽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却能从语中听出一丝凄凉伤感之意:“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周围人家喜气洋洋,同辈的家伙都当上爷爷了,一大家子团聚一块,还真是挺热闹。”
老马顿了顿,仰头看向天边已渐渐升起的明月,又道:“这不,马上又是七夕了,七夕过后,便是中元,再之后,就是中秋啦。”
墨君默然片刻,摆出一张笑脸:“那老马不找个伴?”
“哪家的婆娘还看得上我这穷骨头哟!”老马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我也经常在想,要是哪天能在江面上捡到个孩子就好了,这样我也有孙子或者孙女啦!”
“不过转念一想,这娃子这么小就丢了父母,陪我一个糟老头子,那也挺倒霉的,想想也就算了,还是真别发生这种事为好。”
墨君忽然有些感慨。
船夫见话题似乎被自己带的有些偏了,急忙道了声歉,转口道:“谭公子知道这条江叫什么吗?”
墨君抚着下巴,沉吟道:“我听说,好像是叫仙女江……来着?”
“不错。”老马点了点头,又问:“那谭公子可知这条江为何叫仙女江吗?”
墨君目光呆滞,只是摇头。
老马停了船桨,直起腰身,一指南边,嘿嘿一笑:“从这里南下,便是扬州,临江之地,有一处仙府,名为天香府。”
墨君一惊,立马便明白了船夫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据传天香府弟子个个国色天香,又行事隐秘,不惹凡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此江即是临近天香府,那由此得名也就解释的通了。
“不不不,谭公子别急,老马我还没说完呢。”老马见状笑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便又开始晃悠悠地划起了船。
而他口中的故事,也随着江上的碧波,荡漾开来。
“要说这仙女江,追溯起来,倒是个咱们两州附近的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据说在很久以前,这里是没有这条江的,而寒水城,也隶属扬州的州郡。”
老马凝目望着将面,眸子中倒映着粼粼的水光,尽显清冽;语气绵柔,又似有某种情愫蕴藏其中:“有一年,有一位绝美的女子来到了此地,那名女子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见者无不为之倾心动魂,夙夜难忘。”
“这样一名女子,理应是不愁人间伴侣才对,但她前来此地,却是寻仇的。”
墨君心念一动,挑了挑眉,继续耐心地听了下去。
“而她寻的,是情仇。”
“她追杀一名负心汉至此,寻觅数月,却终不得见。于是她向附近的江湖人士昭告了一件事,若是有人能帮她寻得仇人,活生生地带到她的面前,便以身相许,永远不离不弃。”
“这话一出,顿时惊动四方,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男人们面对此等诱惑,自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最终是找到了躲藏在寒水城中的那名负心人。”
墨君来了兴趣,听得津津有味,急忙道:“然后呢?”
老马怔了怔,似是在笑,又似是在惋惜:“只是在人们发现那位负心人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墨君显得有些错愕。
“无奈之下,人们只得怀着忐忑之情,将那负心人的尸首带到了女子面前。他们本还心存侥幸,想着即便不能长相厮守,来个共度春宵也是不错,怎料那女子见到尸首之时,忽然放声痛哭,梨花落雨,声色之悲恸,望者无不对其动容。”
“女子欲带尸身离去,但那些人怎肯轻易放其离开,一时间已是纠缠不休。争乱之中,有人夺去了那具尸首,以此要挟女子就范;更多人见此,也是加入了争抢,最终竟将那尸身毁去……”
墨君低下头,似是被老马的话语所感染,眸子中泛起了一抹狠厉。
“女子变得震怒无比,刹那之间狂风四起、雷电大作,女子身形浮空,发丝尽飞,好似仙女降临,她扬手,以惊雷为势,闪电为剑,冲着下首慌乱的人群便是一剑。”
“这一剑,好似斩开了天地,生生地在地面划出一道望不见边的天堑。”
“尔后,大雨倾盆而下,一连数月都不肯断休,直至填满了这道沟壑。”
“而这,便是仙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