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殿外,明月当空,晚风微凉。
殿内,恕儿抱着吃饱犯困的刘恩,轻轻哼着楚地的歌谣。
侍者为楚王和安邑侯端上一壶温酒,便退出了大殿。林璎与东方愆不紧不慢地笑谈九州事,温酒入口,心中渐暖。东方愆多问林璎旅居陈国时的所见所闻,林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璎则问东方愆儿时在晟王军中调皮捣蛋的经历,东方愆亦添油加醋地描述。
刘恩听着听着便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林璎笑看了恕儿一眼:“要哄小恩入睡,一是给她弹琴哼歌,二是给她讲故事,三是喂饱她。今日三样都占上了,她肯定能老老实实地睡到天亮。你快带她回去歇息吧,我与小东方再说说话。”
恕儿淡淡看向东方愆,东方愆道:“姐,你放心回去歇息,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反悔。”
恕儿点了点头,正要对林璎行欠身礼,只听林璎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对我还行个什么劳什子礼?还有,小东方与我的交情,我是信得过的,你也没必要让他答应你不伤我、不杀我之类的劳什子承诺。
我林璎这辈子有两样东西不信,一是鬼神,二就是承诺。”
恕儿完全没有料到林璎能够如此敏捷地猜出她和东方愆之间的约定,但既然林璎挑明了,她也不再避讳,于是问道:“那你为何会相信你与我弟弟的交情?”
林璎道:“因为我相信小东方的脑子。我们之间,恩恩怨怨纠缠难断。与其劳神费心地计较那些往事,不如一起向前看。如今,咱们楚国能与宋国和赵国并立于世,靠的就是我们君臣之间的坦诚相待。连楚王和安邑侯这样恩怨纠葛的两个人,都可以相安无事,楚国还有什么容不下的人?
赵王仁义,宋王勤政,楚王在悠悠之口中,又是怎样的呢?总不能只有‘好色’一词吧?”
东方愆笑道:“殿下在安邑郡中的名声是‘宽厚’,可不是‘好色’。”
林璎点头道:“那就好。”
恕儿抱着刘恩放心离去,殿中宁静,只剩下林璎与东方愆二人。
东方愆为林璎斟满了一杯酒,故意长长一叹,道:“殿下,这几年来,许多事,我还是看不明白,但唯有一件事,我似乎看明白了。”
“什么事?”
“你对我姐,情真意切。”
林璎托腮看着东方愆,眼角眉梢均是笑意:“这件事,你又不是今天才看明白的,怎么又提起来了?我连鬼神都不怕,就怕你一个不小心,对你姐说漏了嘴。”
东方愆正色道:“殿下……唉,林哥哥,以前我的确讨厌你对我姐的心思,但是现在不同了。容哥哥不在了,我姐更是恨透了宋王刘,不可能再去和他在一起。她一个人带着小恩不容易,总该有个归宿。你待我姐,待小恩,无可挑剔。这世上,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如此善待她们母女。”
林璎饮了一口酒,随意挥了挥手:“这都是我该做的。虽然你姐没有明说过,但我知道,小恩不是刘那厮的孩子,你姐与刘也没有外面传言中的那些事。她任由谣言四散,不过就是为了借宋王的势,保护小恩。可惜我对你姐,只有说不出口的情意罢了,实打实的好处,倒不如远在玉都的刘能给的多。”
东方愆眯起眼睛,缓缓问道:“殿下,你打算何时对我姐表明心意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以软禁的名义将她留在昭凰宫里吧?”
林璎苦笑:“她留在昭凰宫里一日,我便一日不能对她表明心意,否则让三公九卿家里的闺秀们知道了,只会对你们姐弟不利。可是我又舍不得让她回安邑去。这世上,果然没有两全之法。”
东方愆顿了顿,坦然道:“说句实在话,在发生那些事之前,你对我姐好,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可是,在你登上王位之后,在我姐名声扫地之后,你还对我姐好,我曾以为,你只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让我不杀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看明白我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对你姐好的?”
“就在刚刚,你说世间没有两全之法时。”
林璎愣了一瞬,随即眉心舒展,并不介意。“小东方,咱们认识这么些年了,原来你直到刚才,还在怀疑我的为人。我虽巧言善辩,善用手段,甚至可以哄的后宫里那十二个各怀鬼胎的女人围着我团团转,但我对你,从来只有坦诚,没有花里胡哨的心计。
你很聪明,而且越来越聪明,我对你耍心眼儿,肯定很累,所以,我还不如对你坦诚相待,来得轻松自在。”
东方愆道:“我对殿下,也十分坦诚,因为我也同样知道,我的心思,瞒不过殿下。与其拐弯抹角,不如开门见山。
殿下放心,我心意已决,此生不会与你争夺楚国国君之位。我会尽力辅佐你,也希望殿下能一如既往地善待我姐和小恩。”
林璎双手举杯,敬了东方愆一杯酒。
两人齐齐饮尽杯中酒后,林璎叹了口气,说:“小东方啊小东方,你还是不了解我。这也不怪你,毕竟咱们两个没有一起在虞陵从小玩到大,你认识我时,时机又不对。”
东方愆眉头微蹙,不知自己表明忠心之后,林璎为何不喜反愁,只听林璎继续道:“我若只要你辅佐我,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为何要暗中助你兵强马壮?难道要给你打造随时谋反的根基吗?就算我要博取你的同情和感恩,也不必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吧?
我不怕你来杀我,是因为我对你,从始至终都问心无愧。你若真的杀了我,你自己登基为楚王,倒也合了我的意。”
东方愆不禁惊讶:“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璎温和一笑:“我什么意思,你还听不出来吗?”
林璎见东方愆并不回话,于是道:“既然没有双全法,我还有第三个办法。
我带你姐和小恩,离开楚国,逍遥山水,与世无争。
而我走了,楚国这个大摊子,总要有人管。放到谁手里,我都不放心,唯有放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我迟迟不禅位给你,只是在等宋国的国库灰飞烟灭。等到刘那厮反应过来,宋国就已经无药可救。等他怒火中烧,发兵伐楚,你领兵屡战屡胜,那时我再禅位给你,对你而言,是登上楚王之位最好的时机,对楚国而言,也是最好的时机。
到那时,我会得到我想要的恕儿,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王位,恕儿也会得到她想要的逍遥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