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繁迎着薛伊人跑了过来,见她面色冰冷,又听她身后不远处的男子正剧烈地干咳,于是抓住薛伊人的手道:“姐姐,不弃哥哥咳的厉害,你怎么不给他瞧病?”
薛伊人挣开那六岁小童的手,淡然道:“他服了‘斩舌汤’,有本事,你自己给他治。”
薛繁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斩舌汤”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却向来不敢追问他这暴脾气的姐姐,只得怯然道:“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爹爹,好不容易找到王叔,他说爹爹清早出山谈生意去了,也不知道要谈几日。禁地的火,到现在还没人去救呢……”
薛伊人瞪了他一眼,说:“芳菲坳种了那么多名贵药材,那小厨房的火若是烧到药圃里,看爹爹不把你的皮扒下来当肥料!”遂又拎起薛繁的耳朵,“你救不了骆不弃的病,只能跟我去救火。”
薛繁痛得“哇哇”叫了几声,趁姐姐松手时,嗖地跑到了刘瑢身边,见他咳嗽得双眼充血,关切问道:“不弃哥哥,我姐姐给你吃了什么鬼东西啊?”
刘瑢忍下咽喉处的干裂、苦涩、撕扯之痛,停止了咳嗽,指着自己的喉结处,摇了摇头。
薛繁静等了片刻,刘瑢仍不回答他,于是又问道:“不弃哥哥,你还好吗?”
刘瑢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个“好”的口型,见薛繁疑惑,于是用手指在薛繁的掌心写了四个字:“不能说话。”
薛繁不解,立刻调头跑去拉住已经走远的薛伊人:“姐姐!你究竟给不弃哥哥吃什么了?他怎么咳的都不能说话了?”
薛伊人推开薛繁:“我告诉过你了,他喝了‘斩舌汤’。你不知道是什么,不会自己去百毒堂的《毒典》里查吗?”
薛繁目瞪口呆了片刻,惊讶道:“是毒药?你给不弃哥哥喝了毒药?我不跟你去救火!我要去给不弃哥哥解毒!”
薛伊人径直而去,丢下一句:“随你。”
薛繁又跑回刘瑢身边,小眉头拧成了一团:“不弃哥哥,我这就去给你找解药的方子!你在这儿等着我!”
刘瑢摇了摇头,抓起薛繁的手,在他手上写道:“无药。”
薛繁虽知刘瑢在芳菲坳卧床养伤时读了百本医书,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知道这种毒药?真的没有解药吗?”
刘瑢点了点头,又在薛繁手上写道:“所欠已清,下山去也。”
薛繁反手抓住刘瑢的手:“你要下山去?你不留下来照顾你的师父吗?他还没醒来呢!”
刘瑢摇了摇头,对薛繁一拜,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背朝薛伊人而行。
薛繁站在原地,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姐姐,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骆不弃,终于下了决心,跑向了他一向更加喜欢的不弃哥哥。
薛繁道:“不弃哥哥,我跟你一起下山。不管你怎么惹恼了我姐姐,她给你喝毒药,让你变成了哑巴,就是她的不对。你不能说话,腿脚又不方便,我得照顾你,也算是代我姐姐向你赔不是。”
刘瑢本想劝薛繁留在药王山中,此时身心俱疲,便懒于再在薛繁手上写字。况且他知道薛繁向来精力旺盛,就算此时劝住了他,过不多时,他也会追到山下去。刘瑢便由着薛繁一路相伴。
……
两人骑着毛驴,风餐露宿,出了药王山地界,不远处可入巅山。巅山之顶,便是绝世峰。
薛繁从未出过药王山,便油然生出游山玩水之心,一路赞叹西岭春景。唯一可惜的是,不再能听到不弃哥哥跟他说话了。
薛繁道:“不弃哥哥,你对西岭里的路这般熟悉,硕大的密林都困不住你,你以前,还去过不少地方吧?”
刘瑢点了点头。
薛繁又道:“不弃哥哥,咱们出了西岭以后,去哪里呢?”
刘瑢不答。
薛繁只得自言自语:“离开西岭之前,你肯定想去寻我爹爹,当面跟他道谢吧?我问过王叔了,他不晓得我爹爹去哪里谈生意了。你也知道,药王山庄的生意许多都很隐秘,西岭之大,咱们费尽心思恐怕也找不到他。”
刘瑢看穿了薛繁想背着薛掌门悄悄离开药王山,去看万千世界的小心思,如此好奇之心,像极了儿时随义父周游列国时的自己,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刘瑢知道,薛繁并不是薛掌门的亲生儿子,而是已故陈王的独子。义父命莫妄谈护送尚在襁褓中的陈王之子落脚药王山庄,就是为保陈王独子的一条性命。薛掌门看在义父的面上,收留了陈王之子,也收下了义父送来的许多银钱,抚养教导薛繁,可谓尽心尽力,不负嘱托。若是薛繁无故溜出药王山庄,薛掌门恐怕会很生气,不过薛繁与刘瑢一起离开,虽是不辞而别,但薛掌门应是能够放心的。
两人结伴而行,西岭还是当年的西岭,蜀国却已不复存在。诸葛从容与恕儿同行西岭时,两人有说有笑,如今化名骆不弃的刘瑢,嗓子却已发不出声音。
数日过去,西岭之中常常春雨绵绵,山道难行。刘瑢与薛繁找了个阳光和暖的日子,终于登临绝世峰顶。
峰顶苍松犹在,暖阳与白云皆清晰地映在远处的碧凉湖面。薛繁拍手大赞山顶景色时,刘瑢却将目光停驻在悬崖畔的两座墓冢,墓碑皆是蜀地出产的青石所制。
刘瑢静静走到卫文王的墓前,看到墓碑上清晰地镌刻了三行大字,似是蜀王乌邪的手笔——
卫国文王姜稷
璇玑孤岛岛主
诸葛遁迹之墓
刘瑢当即跪在墓碑前,叩首七次。
义父,西岭的路,是你带我认的……以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会走着你带我认的路,来祭拜你……
薛繁见刘瑢在远处的墓冢前长跪不起,于是好奇地走过去,指向旁边的墓碑道:“齐国仁王刘瑢,九州美人榜首,诸葛从容之墓。不弃哥哥,这个齐国仁王,还是个美人啊!她长得有我姐姐好看吗?齐国在哪里?齐国好看吗?”
刘瑢知道薛繁久居药王山庄,自小研习医术,多与山庄中的草药和动物打交道,对九州列国史事并不了解,不禁轻轻摇头,微微苦笑。
薛繁站到刘瑢身边,又念了一遍卫王墓上的字,问道:“卫国又在哪里?卫国好玩儿吗?”
刘瑢拽住薛繁的手臂,示意他也在卫王墓前跪下,却并没有勉强薛繁去磕头拜祭。毕竟,陈国的覆灭,陈王的死,虽不是义父所为,却也和义父脱不了干系。但义父既然费尽周折地留下了陈王之子的性命,这孩子也理应对救命恩人行跪礼。
薛繁不解:“不弃哥哥,我拜卫国文王做什么?”
刘瑢不答,只默默拉着薛繁起身,又给他掸了掸膝上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