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厉朝的宫廷旧制里面,皇帝的圣旨只能是皇帝一人御览,就连宣旨的太监也是到了最后关头才知道圣旨里面的内容,更不要说是玲珑这个后宫的妃子了。
玲珑心内惴惴,但是也只能是猜测,天心九重,圣意也是很难揣测的,不过她知道让自己过去一定有必要的理由,否则是不会这样的。玲珑天真的以为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去和德妃叙话,这样两人就会亲密起来,所以并没有想那么多。
圣旨上面是用红色的卷福扎束了的,玲珑自然是不能窥测。
刚刚走出去一箭之地,前面的桥长一个人站立着,那身影就像是一根青竹似的,他的手中还撑着一把孟宗竹的青伞。人在青伞下面,显得有一点滑稽,并没有下雨,也不是骄阳。
玲珑自然知道那人是谁,两步到了桥上,准备越过他的目光。
禄公公点头哈腰的跟着玲珑,但是两人刚刚走上桥堍,穆谦之就开口了,“谦在这里专候娘娘已经很久。”
禄公公点了点头,前进了两步,毕竟是妃嫔与官员谈话,他是没有资格听的。
穆谦之那轮廊分明的精致脸庞上是一个淡淡的梨涡,“马上就要下雨了,谦在这里送娘娘一把雨伞。”玲珑心内跳动,但是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看一看天色,澄澈的就像是大宛进贡的蓝色玛瑙石一样,云顶的阳光丝丝缕缕的游动着,完全没有一丁点儿下雨的预兆。
“大人说笑了,本宫这是到前面去传旨又不是到云鸾殿,不过三两步距离,用不着。”玲珑断然拒绝,“深宫内院处处都有一双眼睛,还请穆大人顾忌本宫的安危。”玲珑颔首就要离去,穆谦之不依不饶,“拿着吧,要下雨了。”
语气郑重煞有介事,玲珑不怒反笑,“青天白日头,哪里就有雨了。”
穆谦之笑了笑,颊边微现梨涡,“我不会骗你。”
玲珑招手,叫过来禄公公,“穆大人说等会儿就要落雨,送我们一把雨伞,公公拿着吧。”禄公公点了点头,“那老奴就替娘娘收着了。”
穆谦之的双目湛湛有神,望着玲珑手中的乌木嵌金匣子,“真是去传圣旨?”
玲珑点头,“有什么不妥?”
穆谦之不知道说什么,看了一眼禄公公,又看了一眼玲珑,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这不是司礼监的事情吗?”玲珑想到自己与德妃的事情一句话说不清楚,顾盼之际只能点头,“如果穆大人没有什么事情,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穆谦之清雅高华的笑一笑,“娘娘请便。”
玲珑连忙到了前面,身后传来了他朗诵诗句的声音,竟然是“假途灭虢”。
玲珑嘴角的笑意加深,他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莫非还有那个意思吗?还是穆谦之不过是提醒玲珑让她注意一点?玲珑自然是会注意的,但是没有想到天空竟然真的开始乌云密布,还没有走到德妃的宫中,已经落下了铜钱一般大小的雨珠子,玲珑本就宝髻松松挽就,如果一阵大雨过来自然是将玲珑浑身打的如同落汤鸡,还好有了这把伞。
玲珑将青伞打开了,穆谦之在桥上回过了头,玲珑站立在刚刚笼罩起来的雨雾里面,青烟翠雾罩轻盈,如同一片飞絮游丝。穆谦之眼神无定,良久透过雨幕看了过来,玲珑感激的笑了笑。
穆谦之好像是感受到了玲珑的笑意,这才走下了桥梁。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玲珑叹口气到了前面,到底是乍雨乍晴,轻暖轻寒的时节,一会儿秋雨就绵绵起来。
柳摇台榭东风软,帘栊静,幽禽调舌。这里安静的很,玲珑只觉得到了德妃这里就像是到了庙宇里面一样,有一种莫名的肃静与安和,还没有进门就可以嗅得见淡淡的檀木香气味似的,经过了上次宴会事情以后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玲珑心里也有点忐忑。
禄公公到了二门上通传了,上次开门的丫头过来了,依旧是那张如同皓月一般的璀璨笑容,“娘娘进来吧。”
玲珑随着她的引导到了前面,一会儿已经到了内殿里面,德妃知道是过来传旨,跪在了地面上。
见圣旨如同面君,玲珑连忙将盒子里面的圣旨拿了出来,拆了朱封,递给了禄公公,;禄公公接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门,“德妃娘娘接旨。”
“臣妾恭迎圣旨,我皇万岁。”
“时维九月,岁数三秋。大厉朝今届秋日宴朕着即穆德妃一力安排筹划,如力有不逮之处,与步婕妤二人合作安排,钦此!”禄公公念诵圣旨的声音让辽阔的宫殿里面就像是有了犀利的刀锋刮过似的,玲珑是想不到的,竟然圣旨的内容是这个样子。
玲珑几乎是木在了原地,脸色苍白如同一张金纸。
德妃向来是宠辱不惊的,但是今天也是变得战战兢兢起来,并没有接旨,而是问道:“公公可也有遗漏?往年这些事情都是皇后一力操持,今年……”
“皇上说今时不同往日,且圣旨已出,并无讹传,娘娘接旨就是。”禄公公面无表情,这个内容想必禄公公早就清楚了,德妃的眼眸撇过玲珑,她以为是玲珑在帮助自己,只是点了点头,颇有点心领神会。
玲珑如同坠入了五里雾中,脚下软绵绵的,险些就跌倒了,手上也没有了力气,乌木嵌金的盒子掉在了地面上,玲珑连忙捡了起来。
怪不得穆谦之会有那样的神色,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
禄公公将圣旨宣读完毕了以后,说道:“老奴要到皇上身边去复旨,这就先走一步了。”
德妃颔首,并不发一言。
玲珑看到禄公公走了以后,浑身的血液这才慢慢的流窜起来,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一点越俎代庖了,往常都是皇后在安排的,刚刚说道的架空话题,这也是皇上为了架空皇后吗?还是另有所图,玲珑想的脑袋都有一点疼痛,德妃将圣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禄公公并没有念错一个字儿,德妃这才将圣旨收了起来。
玲珑望着德妃,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娘娘,你要相信我。”
德妃微微的笑一笑,嘴角蕴含的笑意是那么的缥缈,就像是隔着镜花水月去看风景似的,“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这里面有皇上的意思,你细想就明白了。”
玲珑刚才想得实在是太多了,反而是忽略掉了很多的问题,现在细细的想了想,不觉心跳的厉害,冲口而出,“是……”
德妃含笑,摆了摆手,“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口,到时候一一应验才是好的。”
玲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那么我岂不是会被……”
德妃继续笑了笑,“皇明是天子的意思,并不会因为妃嫔而左右,所以这不过是委婉的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而已,还有另外的三两点原因,不难想象的,你说呢?”
每一次玲珑在单独面对德妃的时候就觉得德妃并不是病怏怏的,但是每一次德妃到了大庭广众里面就是病怏怏的,这些莫非也是假装的?皇宫里面究竟还有自己多少不知道的秘密?玲珑揪住了手中的锦帕,望着德妃,“也就是说,她是不会怪罪我的?”
“不会,她也是聪明人。”
看起来德妃与玲珑的隔阂已经不存在了,就算是有也只是一丝半缕的。
玲珑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着,就像是一场不眠不休的礼乐似的,玲珑撑着青伞慢慢的走到了云鸾殿里面,她只觉得自己的命运越来越不属于自己了,她又想到了青伞主人说过的话,“当时我只是后悔,后悔没有携你到那干净的世外桃源去男耕女织”,是啊……
但是……
玲珑摇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摇的支离破碎的,过了会儿一个人怅然若失的到了云鸾殿里面。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沁儿与麗笙忙前忙后给玲珑布菜,玲珑口味不行,只吃了两小口就作罢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沁儿早就发现了异常。
“没事,有些事情说了也是不起作用的。”玲珑扶额,“我到内殿去,帮我点一个沉水香。”
“主子娘娘是病了吗?是不是刚才的风雨,要不奴婢给娘娘煮一碗姜汤,娘娘以为如何?”沁儿说着。玲珑点了点头,“去吧。”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小厮们与丫鬟们去收拾残羹冷炙了,过了会儿麗笙到了内殿里面,看到玲珑怅然若失的样子,不禁微微的叹气,“主子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愁眉苦脸,能否说出来,奴婢虽然驽钝,但是一人计短的道理还是懂的,让奴婢帮娘娘分析一下吧。”
“麗笙,”玲珑微微躬身坐了起来,望着麗笙,“你也是宫里面的老人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玲珑将今天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沁儿端着姜汤也是到了内殿,听完了以后不免长吁短叹,“这是皇上要挑拨离间了。”
玲珑蹙眉,“可不要乱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岂会用这么明显的方法挑拨离间?”
倒是麗笙比较老成持重,微微的叹息道:“倒也不是挑拨离间,奴婢以为这不过是敲山震虎,皇上要德妃安排秋日宴,估计德妃与穆谦之在宴会上应当是有什么作为,到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玲珑当然知道德妃与穆谦之更加好配合一点,但是这样子分明会让皇后季朱华以为是自己请求皇上-将她的位置架空的,那样岂不是让自己成为了钻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
“想必这时候皇后娘娘那边已经有人多嘴多舌了,娘娘以为这件事情如何解决?”麗笙问道。
玲珑望着前面,眼神似乎是没有焦距似的,“这件事情,我以为如果皇后问起来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毕竟弄虚作假不是本宫的做派。”
麗笙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大概只能这样子了,不过娘娘也不要有什么芥蒂。”
玲珑掩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