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走进城中村一条弄堂,旁边水果店里突然窜出个人影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扯进店里面,我闻着味就知道是老懒,所以完全不抵抗,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顺手从旁边捞过根香蕉就开始剥着吃。
站定了,回头望着他笑,见他一件纯黑色短袖T恤,乍一看真是很帅,有点电影明星的范。
只可惜那双眼睛,永远都是死人样定漾漾的,没有神采。
我想跟他说话,他朝我轻嘘了一声,伸出右手食指贴到我嘴唇上,左手按着自己的左边耳朵,是在听微型对讲机里的声音,听完以后抓住衣领往嘴边凑,低声嘱咐对方怎么样怎么样。
忙完了以后才朝我看,问我刚才想说什么。
我把手里的香蕉皮扔进垃圾桶,指指收银台,叫他去付钱。他倒没意见,转身去了,走了两步又回来,说:“反正吃了,不介意你再拿点。”
于是我就乐颠颠地挑了苹果桂圆冰糖桔,临结账又拿个大柚子,装好称好付完钱,他拎着水果,我挽着他的手臂,亲亲热热往弄堂深处走,这伪装很好,俨然是一对情侣,杨文烁这会就是迎面撞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我来。
老懒说杨文烁自前天中午出去以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何志秦的人已经在她房间里做好部置,门窗紧闭,药也用上了。
他说:“如果那药草的麻醉效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杨文烁回屋以后会在不知不觉间闷倒,我就担心,她倒地的时候会不会把身上那样东西给碰坏,碰坏的话,就白折腾了。”
我说:“我也考虑过这点,但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用射击麻醉的话,能不能射准两说,最重要的是麻醉速度不够快,她还有时间做最后挣扎,更不能保证东西安全。”
老懒说:“对,我也考虑过。”
我想了想,又说:“按我的想法,既然那个容器里面的东西里那么重要,制造者在处理的时候,就该考虑到平常化的意外,比如磕着碰着摔着什么的,也就该在容器的选择上有所防范,避免这种生活里常见的小意外带来的损坏,你想,用个手机还时不时摔着磕着呢,世界上哪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所以我认为,杨文烁在被麻醉失去意识后的倒地,哪怕就是磕到,应该也不会弄坏那样东西。”
他慢慢点着头,说:“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但愿如此。”
说着话,我们已经走到杨文烁下塌那间黑旅馆里,就是一幢农民自家的老旧房子,隔成一小间一小间,可以长租也可以短租,价钱便宜得要死,也不需要登记身份证什么的,很适合藏污纳垢。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他们要了几个位置最佳的房间作埋伏用。老懒把我带进一个脏兮兮的房间,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扭脸小声跟我说:“对面就是杨文烁的房间,何志秦他们在她旁边那间屋里。”
我便也把脸贴到门上去听,和他隔得太近,几乎脸贴着脸,他的呼吸里有刚刚吃过的水果的清香。
对面和走廊都没有动静,倒是住在我们左边房间里的一对情侣在办事,浪叫声很大,听得人脸红,却又想笑,憋了一会不听了,走到床边想坐,看灯光下的床单颜色有点可疑,想想这地方出入的各种人和各种情况,没敢坐。看看沙发也没敢坐。
于是就这么傻站在屋子中央,突然有点后悔,不知道自己跑来凑这种莫名其妙的热闹干嘛,眼前的局面何志秦是老大,老懒的级别那么低,根本说不上话也插不上手,我更不用说了,纯粹就是个打酱油的。一旦计划顺利执行,杨文烁和她手里的东西被拿下,他们肯定连夜就弄到江城去,压根不会有我们什么事,真还不如在家陪代芙蓉看电视好玩。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等着吧。
一直等到午夜,杨文烁都还没回来。
老懒神情里原本就不多的希望彻底消失殆尽,手表上指针一过十二点,他就颓丧地坐下,睁着两只死鱼眼瞪我。屋里没有开灯,外面照进来的路灯光线像地狱里面的鬼火,把他的脸照得像是浮在岩石壁上没有生气的雕塑。
我安慰他说:“也不用太急,再等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你还能指望他有正常人的作息规律不成?”
他听了,摇摇头说:“不对,杨文烁不会回来了,要不就是逃了,要不就是在哪出事了。我的人盯对面那间屋盯了整整八天,之前都很有规律,她基本会在下午或傍晚的时候出门,一般晚上七点之前肯定回来,直到昨天。”
他语气很不好,透着些冰冷的埋怨。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楼明江他们按我要求的将药草弄好就带来乾州的话,前天就能把她抓到了,可他们偏偏讲这个那个规矩流程还要先拿动物作实验什么的,白白浪费掉最后的机会。我甚至觉得他的埋怨里也有针对我的成份,如果不是我在那里瞎出主意,非要用什么特殊药草的话,他大概已经用蛮横的方式连人带物都拿下了,未必就会运气不好把那件重要物件弄坏。
这么一来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尴尬地沉默着。
十二点十八分时,我的手机亮,有电话进来,是白亚丰。我拿在手里没有接听,看着老懒,他挥挥手让我接我才接起来。
电话那端一片混乱,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狂奔的脚步声、还有风声。
好像是碰到什么危险了。
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尽可能压抑着喂了一声。白亚丰才终于说话,喊了两声我的名字,把嗓音压得很低,声音是抖的,带着哭腔,听着很是惊心,绝对是碰上大事了。
我根本来不及问他出什么事了,也来不及考虑一下这么冒冒然打开门往外走会不会毁掉何志秦他们的整个计划,连招呼都没跟老懒打就砰地拉开房门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白亚丰的所在位置。因为这会问他出什么事了实在很多余,问明白地点赶紧过去才最要紧。
白亚丰喘了好一会气才说清楚位置,什么街什么路的哪个岔路口。我脑子里一转,就在离他家不远一个小公园的东边,我们有时会用轮椅推老爷子去那带散步,所以很熟。
我刚下楼往外走了十几步,眼见着有个瘦高的女人从前面树影里往这边走过来,长卷发、大风衣、平底鞋。我心跳加速,不敢乱说话,只嗯嗯应着,疾步与那女人擦身而过,连她的脸都不敢看,生怕万一正好是杨文烁,被她认出,就全完了。这弄堂里还有人家养猪养鸡什么的,浊味很重,我也没法从气味分辨到底是不是,只能随她错过,只在心里祈祷如果是她的话,千万别再出岔子,我真是有点不耐烦了。
其实大家都已经不耐烦了,再这么拖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转过一道弯以后,我才继续跟白亚丰讲电话,叫他不要挂断。正好这时有辆空出租车卸了客在调头,我三两步窜过去爬进了副驾里,用吼的把地址报给司机叫他踩最大油门用最快速度。那司机斜我一眼,根本不听指挥,原先什么速度照样还用什么速度开。我因为通着电话,没功夫跟他扯皮,准备一会挂掉电话以后如果他还这样开的话,就把他扔下去,自己开。
电话那端喘气声还在,脚步声没了。
我问白亚丰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说路灯全都不亮,黑漆漆的,很暗。我疯了一样朝他吼:“给我走到大路边去!走到有光的地方!背靠墙壁站好!注意左右和上面的动静!枪上膛!拿稳!哪里有情况就往哪里开枪!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对方是谁,开枪!首先保自己的命!”
我确实还不知道那边在发生什么,到底是白亚丰在追捕犯人还是他被犯人给袭击了,反正不管哪种情况,肯定都是他的能力所应付不了的,否则也不至于声音抖到要哭的地步。
出租车司机听见我吼的那些话,开枪、保命什么的,整个人都懵圈了,看我一眼,赶紧把油门踩到最大,然后挑红绿灯最少的路段往目的地奔。我不动声色看他一眼,继续跟白亚丰讲电话,问他有没有照我说的做。
白亚丰突然口齿含混地嚅嗫了一会,跟我说他想回去看看,回刚刚出过事的地方去看看。
我破口大骂,骂到他把回头的念头断绝以后,才稳下情绪说:“你安安耽耽照我说的做,别挂电话,我借个手机来给你报警。”
他赶紧说:“不用,不用,不用报警,我已经叫过后援了。”
这话说完,脚步声又响起。
他总算乖乖按我说的往有光的地方跑了。
但我的心还提在嗓子眼里放不下去,因为对情况完全不了解,也就没办法判断可能存在的危机,除了在电话里陪着他、尽快赶过去以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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