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尹府初见,她机智、坚忍,风霜不摧,险阻不折,一介贵族弱女从京城走进赤地千里的青州,又从青州走进朝堂,她女扮男装,官及四品。
这世间再无一女子能强过她,他现在却只看见她以孤冷为甲,以峭硬为刀,保护着她自己,从不对人流露的那种女儿一般的柔弱之态。
今夜,她终于以真性情毫不伪装地对他,他却只觉得心口隐隐刺痛。
“幽儿,我爹娘若在世,必为你我欢喜;我们之间的一切障碍,由我来统筹安排,你只需信我靠我即可。”他从身后拥住,含笑劝她。
尹莫幽微微低头,朱唇如樱、含泪带笑,那笑容甚美。
廖幕城走到屏风后,宽了身上的衣袍,换上那身大红吉服,这是他为爷爷大寿备的,今儿先穿了。
尹莫幽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两张婚书,只见落款为:“明月元丰二十年八月十八。”
八月十八。
她将这日子默默地记在心里,明知道自己过目不忘,她依然十分认真地默默念了几遍。而后拿起自己的那张答婚书,便要收起来。
廖幕城过来伸手按住她的手,自己把那两张婚书都收入怀中。
尹莫幽挑眉看向他,听他笑道:“还没盖官印。”
没盖官印的婚书可不作数。
“京城府衙?”尹莫幽问。
“京城府衙的官印岂能盖你我的婚书?”廖幕城笑道,“你我的婚书,要陛下盖国玺。”
“……”尹莫幽无语,他这是要来真的?
她身上穿的只是戏服。
廖幕城看起来却真是认真的。
他收起婚书便将尹莫幽从梳妆台前牵了起来,走向床榻:“婚书有了,这洞房之前的合卺酒,娘子可愿与为夫喝一杯?”
屋里有酒,廖幕城只斟一小盅,到榻前牵了尹莫幽的手,问:“喝酒前,你我是否该拜个堂?”
尹莫幽坐着不起,揶揄问:“此处哪里有高堂,如何拜得?”
廖幕城一笑,转身搬了两把座椅并排摆到窗台下面,将婚书从怀里取出摆了上去,回头笑望着尹莫幽。
哎呀,他是认真的,瞧那动作,尹莫幽算是知道他多想拜堂了,她浅浅笑了笑,这才起了身走过去,与他并肩站了。
两人面朝窗外明月,相携而跪,窗外屋檐下挂着的一道黑影嗖地一声就跌了下去,隐约听见柏然在窗下哼了一声。
主子想拜堂,屋里就一扇窗子,一拜天地自是要对着窗子。
他哪里会想得到主子说要拜堂当真就拜了,听得椅子挪动的声音,他才想起挪地儿,活该跌一下。
两人拜过天地之后,起身面向两把空空的座椅,牵手而跪,再拜婚书,起身三跪,夫妻对拜。
这低头一拜,宛如承诺这漫长的人生将携手并肩走过,从此,人生再无孤单,两人抬首时,廖幕城的眸底如燃着星火,璀璨醉人。
“娘子。”他喊。
尹莫幽眼帘微垂,勾了唇角,只笑不应。
廖幕城挑了挑眉,不肯就此作罢,继续说道:“如今你我也拜过堂了,可该叫改口叫声夫君?”
尹莫幽听后有些恍惚,怎么在这一转眼之间,她就成了他的娘子,连婚书都有了?她从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也有失控的时候,而且这失控让她不单不恼,反而有种如梦如幻的美好错觉。
“娘子?”廖幕城听不得她喊,就又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唤得情意殷殷、缱绻眷眷,那从来都无人抵抗得过的温柔眼波,此刻更是脉脉深情,溺人温柔,看得人都要在他的视线里融化了。
尹莫幽娇靥晕红,她微微鼓足勇气,却怎么都喊不出口,只好微微扭头,浅浅一笑道:“还没喝那个酒。”
廖幕城听后笑意浓郁,染了眉梢:“好,那咱们就先喝酒。”
她在拖延,只因她喊不出夫君二字——他知道,那就干脆顺着她的心意,瞧瞧她能拖到何时,如此新妇一般的娇羞模样,正好他也能多瞧瞧。
廖幕城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榻边坐下,道:“娘子且坐。”
尹莫幽看向他,见他搬了只圆凳放到榻前,随后将两只斟满酒的酒盅放到圆凳上,这才坐到了她身旁,俯身牵起两人的衣角,双手手指灵活地挽了几下,尹莫幽低头看时,见他已经仔细结成双结。
他身着大红蛟龙袍,袍角金丝华贵,她的裙角绣的是凤穿牡丹,只见那蛟凤相缠,待结成双结,便再也分不出哪个是蛟哪个是凤。
烛光融暖,廖幕城眸光亦暖,他执起酒盅递给尹莫幽一只。
那酒盅细白润泽,尹莫幽的指如青葱,光泽有些新凉,眉眼间却融着暖意。
他凝望着她,她却羞得低垂着眸,两人手臂相交,视线相牵,仰头饮尽杯中美酒,那佳酿由口入腹,熏染得五脏皆暖,酒不醉人人自醉。
尹莫幽望着空空的酒盅,不知道接下来作何反应,廖幕城已经解开两人缠着的衣角,将她手中的空酒盅取走。
而后蹲下身来,将两只酒盅口对口地摞着放到了床榻底下,他的那只盅口朝上,她的那只盅口朝下。
“这是何意?”尹莫幽不解,她对婚俗细节不太了解,除了拜天地喝合卺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前世她的婚事虽然外表热闹,可她无娘亲护着,廖智远也无娘亲提醒,这些琐细的小事儿,那些司礼监的太监们能省就都省去了,他们俩的婚礼简单得近乎简陋。
廖幕城细细稳稳地放好,而后坐回她身旁,笑吟吟地别有深意道:“古礼云,合卺礼毕,当以盏一仰一覆,安放于床下,寓之男俯女仰,阴阳和合,乃大吉之礼。”
尹莫幽嗔怪:“你个贫嘴的。”
廖幕城笑道:“为夫哪里贫了?如今合卺礼毕,娘子是不是该唤一声夫君?”
尹莫幽眼神虚虚地一飘,打岔道:“我觉得,你还是雌伏更合适。”
廖幕城不中她的拖延转移话题之计,依然好脾气道:“娘子有此好,为夫日后必当满足,只是这些都是日后之乐,不急;今夜乃洞房花烛,为夫理当先振夫纲,教你做人媳妇的规矩。”
夫纲?教她规矩?
尹莫幽挑眉,好奇不已。
却见廖幕城一手扶着她的后颈,一手轻轻地为她将头上戴着的簪、钗、步摇一一取下,放好,而后又俯身蹲在地上,为她脱那红色的绣鞋,不由好奇地问道:“这便是振夫纲?”
廖幕城的手握着绣鞋,慵懒的笑容微滞,随即仰头对她笑答:“振夫纲的事儿是洞房之前必须有的一道工序,至于如何振,需要审时度势,相机而动,大丈夫行事,理当不拘小节,不落俗套。”
这番话,竟然能说得振振有词,这厮的脸皮真厚!
尹莫幽由着他帮她脱了绣鞋,瞧他放了床帐。
房内烛火莹莹,帐内两人对坐,廖幕城伸手到她腰间,欲解那戏服的绣带,却被尹莫幽抬手覆住。
廖幕城试探地看向尹莫幽,却见她在榻上跪坐而起,抬手也一手抱了他的后颈,一手帮他拔了玉簪,而后双手解了玉冠,轻轻放下。
廖幕城有些呆呆地望着她,只见他墨发流淌,沿着肩背披散而下,被那大红蛟龙绣袍衬着,眉宇间那慵懒的意态更浓了几分。
他定定望着她,见她将簪冠捧去枕旁放妥,回身后跪坐着,倾手臂拥住他,手儿沿着他的腰带一点一点地摸索到他的腰后,而后一按那玉石带钩,如同砰然一声,那玉带就松了,尹莫幽解了那玉带,也放好。
她的体香清幽,混着些许香甜的脂粉味,味道非同一般、十分可口。
廖幕城闭了闭眼,如此佳人,真真是让他情难自控,就闭着眼,由着她为他宽了外袍,当她微凉的手指触及他的肌肤时,他倏地睁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尹莫幽一怔,只觉得廖幕城的眸底似翻惊天滔浪似掠凌厉电光,那慵懒矜贵的意态忽然便添了几分慑人,恍如魂魄被他定住。
被那炽热又纠结的目光定定瞧着,尹莫幽的心忽悠悠一下荡得老高,莫名紧张。然而,他那眸子却渐渐清朗起来,一点点地浮起笑来,声音哑得惑人:“娘子莫急。”
额!
她很急切?
谁急了!这促狭鬼!
尹莫幽被他说得耳根微红,却见廖幕城伸手噙着笑着,那手指勾起她的衣带,瞧那样子是要为她宽衣。
可他却与她那利落的解法不同。
只见他折磨人般勾着她的衣带在那玉色的指间绕啊绕啊绕,绕的人宛如九曲回肠,痒到了心里,正沉醉处,他却绕到尽处,使力一扯!
尹莫幽正被他绕得心神不宁、骨头酥痒,冷不丁被这一扯,顿时迎面就扑进他怀里。
眼前一片温润,伴着沉沉的震颤人的笑声,她脸颊都要烧着。
正要挣扎着坐起,忽然觉得自己的外袍和中衫便从肩头滑落了下来。
帐子里如同忽然生了月光,但见尹莫幽发如云衬得那肩如雪,美人弯俏丽似玉钩,最美的风景被襦裙遮了,只见牡丹簇簇,耀眼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