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国,A城的一座郊区别墅内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人,依然是深邃的眼眸,依然泛着阵阵冷意,身后是助手放下的行李,和那个女人的资料。那日他的态度绝对不够绅士,虽然没说“滚开”,却在见到那个女人时说了一句,“Shit。”
他推开面前三人从会议厅走出,他此时已经取下了遮面的口罩,换下了土灰色的迷彩服,干干净净地站在那个女人面前,她自然认不出他来,以为他会是一位让人佩服和尊敬的老师。手臂上缠着纱布满怀期待地欢快而来,却遭到了他这样傲慢而无礼的对待。
不知为何,他见到那女人时想起了自己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他顺利完成时没有笑。而那个女人,伪装成女记者潜入这次他经营的计划,他却不知晓。完成任务后,她就要做他的徒弟,他仍然不知道。第一次,他遇到了没有把控于手中的计划和人,他,震撼了。
助手受指挥官嘱托劝了一句,“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谷贝才冒险伪装成女记者,潜入了你的计划内,事先没有通知是谷贝的意思,她想要将戏演的真实些。”
真实?多么可笑的一个词,他如何演不真实,他就是他们,嗜血、冷酷、无情、残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除了他们杀那些人质,而自己救那些人质而已,一条区别而已,他怎么会受影响,怎么会做的不真实。
从行李上拿起女人的资料,翻开封页,一张她的头像照映入眼前,清秀甜美,依然带笑。
谷贝,22岁,‘基础运作’国际特种学院法律系研一的学生,成绩优秀,性格开朗。
他冷哼一声,‘性格开朗’是什么意思?是和自己的‘性格阴沉’唱反调吗?
扔下谷贝的资料,他转身走入浴室。再次走出时手机铃声刚刚停止,屏幕上显示‘五个未接电话’,还未等他翻看,第六个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只用一眼就记了下来。
“老师。”听筒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打错了。”他语调淡淡,扣了电话。
还未转身,第七个电话再次打来,他依然接听。
“老师别挂电话,我第一次来A城,找不到老师的住址,能来接我一下吗?”
“不能。”再扣电话。
第八个电话继续响起。这,是个执着的女人。
“一个问题。”姜木城拿起电话先说道:“人质和我,你会先救哪个?”
“人质。”对方毫不犹豫地说出。
“你在哪?我去接你。”
黑色的布加迪行驶在回程的路上,谷贝扎着马尾,穿着浅粉色裙子,如同跳跃于林间的活泼仙子。‘活泼’一词确实适合她,这让姜木城又想起资料上对她性格的评价,不禁看了她一眼。她有比自己更白的皮肤,也长得很漂亮,气质同那次车上的女记者完全不同,可见她有伪装的天赋。
“Damnit。”想到这些姜木城淡淡一语,这个女人是来向自己求教的,却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本事。
似是听他说了句话,谷贝疑惑问他,“老师说什么?”
他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开着车。
气氛尴尬,谷贝抿了抿嘴,将碎发习惯性的挂在耳朵后面,打量起让她激动的车子,“老师好有钱啊,这车很贵吧。”
“米国政府给的见面礼。”
谷贝羡慕地看向他,明白点头,“我听说了老师在米国的那次人质解救案,半个小时内救了整座小学的师生,真是太厉害了。那次事件非但没有伤亡,就连劫持者也能被老师说服,实在是厉害。”
姜木城注意到,她说了两次自己厉害,可见她真的这样觉得,并非阿谀奉承。
他再看谷贝一眼,“那种水平的解救是你的入门课程。”
“太酷了。”谷贝投来崇敬的目光,姜木城竟然问了句,“饿不饿。”
“饿,想吃湘菜。”
一家湘菜馆内,谷贝盯着铁板土豆口水直流,“我最喜欢吃土豆了。虽然在米国培训时也有土豆,却不能做出家乡的味道,现在终于又可以吃了。”她满足地闻着菜味儿,做出陶醉的表情。
“如果可以闻饱就别吃了。”姜木城示意服务员过来,“拿走她的碗筷。”
“别。”谷贝立刻对着筷子舔了舔。以为是小情侣打情骂俏,服务员尴尬地笑着走开,姜木城放下筷子冷盯着她。
谷贝吐吐舌头,“以前在孤儿院里占东西都是这样的,其他小朋友嫌弃你的口水,就不会跟你抢吃的了。”
姜木城眼中泛着凛冽的寒意,“我饱了。”
谷贝将铁板土豆放在自己面前,其它菜品全都推给了他,“老师吃那些,我吃土豆就够了。”
“挑剔。”姜木城重新拿起筷子,拨走了每一道菜上的碎葱花。
谷贝:“......”
电话响起,谷贝已经水足饭饱,“陆哥。”她心情舒畅,“我到了,老师在请我吃饭。”
听筒内突然传出惊呼声,紧接着是陆明吼叫,“孤僻阿木在请谷贝吃饭。”似乎是在军事基地的模拟勘察室,听筒内传出众人放下工具的声音,纷纷凑来见证历史的一刻,“让谷贝视频,我们看看。”
视频通讯请求立刻传来,谷贝疑惑地接通,她招了招手,“陆哥。”
“不废话,直接转到孤僻阿木的镜头里,快,谷贝。”
谷贝听话的转动摄像头,她和姜木城同时出现在了视频里。
“拿钱拿钱,还不信我。”对面出现了各种复杂的表情,纯粹的惊愕、懊悔加惊愕(应该是打赌输了钱)、看戏加惊愕、摇头加惊愕、捂嘴加惊愕。
“陆哥,我们......”谷贝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陆明一边收钱一边解释,“谷贝你可真有面子,孤僻阿木从不和别人同一张桌子吃饭,更别说请谁吃饭了。”他显然已经没办法边收钱边视频了,只得选择其一,“我回头给你打电话啊,这会儿哥哥比较忙,注意安全,保持活泼,拜拜。”
屏幕变暗,谷贝蹙眉摇头,再看一脸冷淡的姜木城,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别人一张桌子吃饭。”
“那样会有感情。”
这句话谷贝不能理解,却在以后发现了它对姜木城的重要性,‘感情’是做这一行必不可少的,因为他们要救人,又是这一行不可以拥有的,因为他们要变成那些冷酷的人。身处这样的秘密机构,姜木城对待感情游刃有余,之前,他唯一爱的是‘人质’两个字,这是他全部的情感,之后,他有些变了。
姜木城的助理顾圣匆匆赶来,看到餐厅内对坐的二人揉了揉眼睛,确定了那是真的姜木城后,立刻转身打了一通电话,“我拍张照片发给您,我保证不是幻觉。”他转身后毫不犹豫的拍下照片,点击发送。
听筒那边传来了指挥官詹姆斯的惊愕声:“OH!MYGOD!”
调整了激动的心情,他走到谷贝面前,“长得真漂亮。”欣赏地点点头后大方的抱了抱她,“谷贝你好,我是阿木的助理,顾圣。”
“你好。”对待他的热情,谷贝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将碎发挂到耳后,“我这次来只听说有一个任务要完成,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阿木在这里有一场讲课,我觉得你是他的学生,一切应从旁听开始,所以要他们送你过来。”他牵起谷贝的手,“走,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车上,顾圣看向后座沉默的两人,若是平常他和姜木城在一起是这样的气氛一点也不奇怪,如今有了谷贝在车内,这气氛就有些怪异了。害怕谷贝无聊,顾圣找了话题道:“阿木的讲稿准备好了吗?可一定要让谷贝万分崇拜才行。”
“没有。”
“那你明天准备说些什么?”
“看着他们,记下他们每个人的嘴脸,看看哪些人日后会是恐怖分子。”
谷贝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姜木城的脸色,觉得不是在开玩笑,又不敢确定是不是个冷笑话,她到底要不要笑。
顾圣轻咳一声。他知道,姜木城是不开玩笑的,他如果没有准备演讲稿,明天真有可能盯着一群人看几个小时,他不走,别人也休想走,怕是厕所都不让去,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想要逃跑的理由。
曾经有一次在公安大学的讲座,一名学生想要去厕所时被他站在讲台拦下询问,那学生几乎要跪地发誓只是想上厕所不是弃课后,他竟然在那学生身上绑了个计时的小型□□,若是那名学生没能及时回来找他解锁,就要哭一整天了。这件事的影响并不好,可以说已经上升为了严重的事件,为平息此事,顾圣前后忙了一个多月,才和政府、学校、家长、学生谈妥。
他又为此事求了姜木城半年,他才放弃阻拦学生离场时做过分举动。只是这次,‘对视’绝不是好事,是另一场类似于囚禁风波的可能。
姜木城不喜欢这样的教学讲座,他不得不来的原因很简单,只有学校请他来做讲座时他才能脱离那个机构,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带着‘阿木’这个名字生活。这也是他同各国政府达成的协议,倾其一生所学,换来几日的自由。
“阿木,算我求你,写个讲稿吧,以后你这名声传出去可就没人敢请你来讲课了,从此以后,你怎么从机构跑出来悠闲啊。”
顾圣的话很管用,姜木城抬目看了看他,脸上虽然冷淡,眼睛却看向车窗外做出了思考。午后的阳光洒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这些光辉像是为他所生,彼此交映间,同他的肤色极为和谐。偶尔投下的树影在脸上幌出一块块阴暗,似是他心中的某一个角落,让他更加喜欢这一刻。
感觉到了那抹熟悉的目光,如同那日在装.甲车上一般,一旁的女人盯着自己打量。
一米六二的小个子女人,坐在一米八五的高挺男人一旁,需要仰视他的面庞,如同那日的仰视,女人似是察觉出不同。
“你是。”她瞪大眼睛,恍然大悟,话还未说完,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嘴巴,眼睛却盯着车窗外。
“我不是。”
谷贝并不笨,她明白这一行的规矩,‘GAMEOVER’,他们谁都不认识谁,谁都不是谁。
他策划的那次行动已经结束,那个女人也无声的参与进来。而那女人并不知这个策划者就是实施者,直到再次仰视他,女人才明白,勇敢与智慧竟然是一个人。
见她终于沉默,他轻轻松了手,凛冽清寒的眸色深不见底,穿过隧道时车内的灯光亮起,玻璃上是谷贝低头不语的投影,耳边的碎发又垂了下来。黑暗穿过,明亮再次传来,透白间她在玻璃上的投影一瞬消失。
姜木城扭头看她,毫无情绪地将那丝碎发为她挂在了耳后。他只是替她做了下一刻要做的事,整理好那丝碎发后,他又淡淡看向窗外,却留下面上一惊的谷贝。
这样的举动,不该是熟悉而亲密的人才能做的吗?而做这一切之前,不该是先有感情吗?
谷贝斜眼看他,他依然淡漠清冷。深黑笔挺的西装衬得他精神俊朗,同那日车内穿着土灰色迷彩的样子很是不同,那时的他像足了一个杀人疯子,用诡异而寒冷的声音说着狩猎的游戏,声调中毫无一丝感情。
“会不会写讲稿?”他突然开口,打断了谷贝的胡思乱想。
“我?”谷贝看了看不理睬他们的顾圣,回望姜木城,“我从没有在很多人面前讲过课。”
“那就你写。”
谷贝:“......”
顾圣瞥了瞥有些为难却又不敢拒绝的谷贝,浅浅一笑,却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换了个话题道:“我给你订好了一间酒店,明天阿木讲课时我们来接你。”
“她跟我们睡别墅。”姜木城突然一语。
顾圣没握好方向盘,车子晃了晃,姜木城立刻伸手护向谷贝前方,免得她向前栽倒,他微眯眼睛看向顾圣,对他犯下这样的错误进行无声的训斥。
“抱歉抱歉。”顾圣被他刚才的话惊吓,一时间走了神儿,“谷贝没事儿吧。”
“我没事。”谷贝盯着姜木城慢慢放下的手臂,感激道:“谢谢。”
他依然没有情绪,“写完讲稿再死。”
谷贝:“......”
对他这样说话,顾圣习以为常,回头看了看,“你要谷贝住过去?和你一起?”他又确定一遍。
姜木城没有回答,他,默认了。
顾圣后背一阵阴冷,今天的姜木城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