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被自家少爷的失态模样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到底是该先陪着少爷去如厕,还是该先引领客人进府。
见白泉着急万分如同屋上着火,安清念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感觉到难为情,真是替白泉尴尬。赶忙让不情愿的慧姑姑将白泉身上的锁链给解开。
铁锁刚被打开,锁链刚一宽松,白泉就急忙二话不说地腾空飞走,将安清念等人扔下不管,火速解决个人问题去了。
车夫干笑着为安清念等人敲响了白府的大门。
安清念看了秦嬷嬷一眼,确定这就是秦嬷嬷被绑来的地方后,再回头仔细打量着这座府邸的外观。
不同于皇府的无名府邸,此处府邸的正大门上牌匾正大光明地标识着“白府”两个大字,大门两边各有一座矮石狮子,完完全全的住户人家。
所谓大隐隐于市。皇府鉴于谨慎和特殊,会将府匾都撤掉,但这座白府却更加直白而简单地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车夫拍门的响声很有规律,至少安清念能够听出除了长短不一有特点外,轻重缓急也是格外得不同。
敲了好多下后,府门被人从内打开。开门的人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年幼小童或是老者,而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车夫同开门者看了一眼后,对之介绍道:“这三位是老爷请来的贵客,请迎入。”
开门的人点头表示明白后,车夫就转身冲安清念三人点点头,然后走向他的马车,驱赶着马车离开了。
开门的人对安清念说:“三位贵客,请随我来。”
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交接言行,安清念实在不得不赞一句“训练有素”。简单、方便、迅速。
白府从外面来看,是极为普通简素的。然而进入白府后看到的第一眼,安清念便感觉到了浓密的禁锢感。似乎这道门就是一层结界,阻挡了这强烈肃杀感的蔓延。白府内的一切都散发着强烈的男子阳刚之气,且固守,且规矩。
对得起方才“训练有素”的夸奖。这里哪怕是一草一木,似乎都不会随着清风而肆意摇摆。
一路行走,很快,隔着广阔的前院空地,安清念就看到了站在前堂外拄杖而立的一位耄耋老者,以及其后神色肃严的中年男子。
白泉曾经说过他有一个爷爷,安清念立刻认定前方的老者就是白泉的祖父。那后面的中年男子呢?是白泉的父亲?
这小子父辈祖辈俱是安好,竟然之前还敢胡说八道自己家里就只有一个爷爷……呃。一个,爷爷?
琢磨出了这话中的小聪明,安清念无奈地叹口气。
气刚叹完,空中就飞来一道身影落在院中。
正是开闸放水解决完内急问题此时已然浑身轻松舒爽的——白泉。
先是看了安清念一眼,再转而看向爷爷和父亲。然后白泉大步向爷爷和父亲走去。
“爷爷,爹,就是那位姑娘!”
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的安清沉默而立,目光正正地和前方的老者相触。感受到白泉祖父的目光打量,安清念也同样在慎重地打量着对方。
实在是年事已高的老者,看起来比秦嬷嬷的年纪还要再大上一些,但似乎是练武之人,所以精神灼灼,身体尚好。
安清念的心正在很激烈的跳动着,双方之间不过是仅仅几十步的距离,但却犹如横挡着深渊天堑。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渐渐地从心田向全身散去。是紧张、是期待,甚至是想哭的心酸。
可最终,她选择静默地站在原地,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保持她的冷静和镇定。
秦嬷嬷并没有在此时站出来作为中间人之类,而是和慧姑姑一样同样面目严肃地静候在安清念的身后。
见自己说完以后,父亲和爷爷都没有表示,白泉不解地回头看看。察觉到两方之间涌动着奇怪的气氛,白泉紧抿双唇,识相地站在了父亲的身后,不再开口说话。
良久后,白老爷子的目光中显露出赞赏与激动。
面不改色,沉稳大气,果真是皇室公主的气势!
“冒昧请姑娘前来,不知姑娘可否猜得老朽是何用意?”白老爷子的话语虽然谈不上是亮如洪钟,但在这宽敞大院里,却依然能够激荡起阵阵回声。
听得对面的老者说话,安清念淡淡道:“听白泉说他有一爷爷,想来这老人家是担心白泉在我手下做事会毛躁惹祸,所以特地请我前来,先赔罪求担待?”
白老爷子诧异,不甚明白安清念的话语怎么能够拐到这个点子上。
扭头看向白泉,白泉正一脸迷惑,对爷爷探问的目光以缩了下脖子作为反应。
手段老练的白老爷子跟着安清念的话,笑了笑,朗声道:“孙儿确实性子急躁,若是给姑娘增添了麻烦,还望姑娘雅涵。”
安清念看似不以为意地回应说:“无妨,只要忠心为我做事,便是我的人,我自然宽容待之。”
“那就……”
“好”字卡在了口中,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白老爷子瞬间听明白了安清念的话中之意。如果两方相认,这身份便是君臣,地位便是上下。安清念并不贪图白府这块肥肉势力,而是在提醒白老爷子,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原本,白府不管是愿意继续为黎国复仇奔走,还是日后归隐消失,都是白府自己决定便好的事情。可一旦要向安清念表明身份,就代表了白府要对皇府俯首称臣。日后类似于无声无息带走秦嬷嬷的这等事,白府是决定不可能再被允许去做!
安清念给白府犹豫的机会,同时也表明她并不是个苛待下属的主子。不苛待的前提便是:忠心,称臣!
想明白安清念话中深意后,白老爷子的脸色更是深重了一二分。侧身,伸手向前堂,沉声道:“姑娘请。”
从白老爷子未尽的话语中,安清念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淡然地带着慧姑姑和秦嬷嬷从白家人面前走过,进入前堂。
安清念和白老爷子分坐主位两旁,慧姑姑、秦嬷嬷和白刑、白泉坐在下列椅上。
下人奉茶。
连伺候人的下人都是和车夫、开门者一般的精壮男子,可见这白府之中阳气充足。
“请。”
安清念点头,端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热茶。
茶味很是陈旧,漂浮于茶水之上的尽是些残叶碎渣,比茶沫子还要劣质许多。实在是不应该用来待客的。
但安清念并未露出嫌弃之色,只是品了茶后,放下茶杯,未加言语。若是她用这等陈茶来待客,那必定是有深意的。所以,她等。
慧姑姑和秦嬷嬷喝过茶后,俱是安静。主子都没有说话,她二人更不会说些什么插嘴。只是慧姑姑的眉头轻微皱起,对于白泉家人这样的待客之道感到些许不悦。
亲眼看到安清念的反应,白老爷子微微点头,而后大为温和地问:“姑娘觉得这茶如何?”
安清念看他一眼:“我不多品茶,并不知茶滋味。”
白老爷子轻笑一声,笑她年纪不大,但心思却细密谨慎得很,不会轻易被人带着说话。
“那姑娘看这茶叶同你以往喝过的,可有不同?”
安清念未看第二眼,直接回道:“碎了些。”
“我白府并不是不懂待客之道的粗鄙人家。陈茶碎叶即使是下人都不会去品用,老朽又怎么能用劣茶来款待贵客?”
这话本是很让人生气的,但安清念看着这老者忽然有些模糊翻起泪光的双眼,心中一静。
白老爷子突然声带几分迟缓地说:“只是今日这陈茶,在老朽的心中却是千金不换,万金难寻。老朽珍藏这茶数年,从未舍得品用,从新茶放到陈茶,而人也从年少等到了如今满头白发。”
等?
他用“等”字。
安清念轻轻皱起眉头。为何等到了今日,才舍得喝这茶?
带着几分莫名的伤感意味,白老爷子叹了声气。这叹气并不愁怨苦闷,而是包裹着浓浓的遗憾和怀念。他再问:“姑娘可知老朽这茶珍藏了多少年吗?”
安清念摇头。能将新茶存成被研磨一般的渣滓,从来都是品用当季新茶的安清念,自然无法估摸这其中走过多少悠悠岁月。
看她眼中透出几分茫然求解,白老太爷露出几分笑意,轻声道:“七十三年了。”
安清念心中一跳。
下列坐着的慧姑姑也立刻转头惊瞪双眼,看向白老爷子的目光中溢出浓重的打量与猜测。
皇府的所有人,可以不记得自己的生辰、父母的生辰,可以不记得今年是哪年、今夕是何时,甚至可以不记得自己年岁多少,但都会牢牢记住一个数字!
这数字每过一年,便增长一次。到如今,已经是七十三……年!
七十三年,这不是皇府存在的时间,也不是哪位主子遗世年纪,而是他们的故国黎国灭亡至今的岁月长短。
而眼下,白泉的爷爷却说这杯中碎茶被保存的时间,也是七十三年了。
猛地扭头看向秦嬷嬷,察觉秦嬷嬷并没有被震惊到,慧姑姑这才意识到秦嬷嬷之前所说“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