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武林中盛传着几句名言:“武夷隐黑羽,昆仑冲白鹤。蓬莱访太虚,天山谒玉佛。”
这句话中提到了当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四位武林泰斗,其中“武夷隐黑羽”,指的是武夷山飞鹰山庄第一任庄主卞阴阳,他祖传的“鹰击十三式”擒拿手纵横天下罕有敌手。
“蓬莱访太虚”指的是蓬莱仙岛的太虚道长,他的“三清剑法”举世无双,如今他的三位高足也已是江湖中名震天下的人物了。
“天山谒玉佛”指的是天山隐士、师出少林的武林奇才凌天月,他自幼入少林,作为少林俗家弟子在少林习武十六年,后离开少林遍访名师,因他天赋异秉、刻苦用功,且有过目不忘之才,因此武功精进神速,少年就已成名,四十岁时于天山寒冰洞窟内自创绝学“映雪神功”,自下天山后未逢敌手,也因他师出少林,生的面如冠玉,仪表不凡,所以人称“碧玉佛陀”。而最后一位“昆仑冲白鹤”,指的就是昆仑山隐者一鹤先生。
一鹤先生是四位泰斗中最独特的一位,他无门无派,特立独行,武功不讲套路,不分招式,当年江湖中极少有人和他过过招,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就连他真正的姓名也早已无人知晓,据说正是因为与一鹤先生交手过后,当年年少气盛的“碧玉佛陀”凌天月才决心隐退天山十五载,潜心钻研武学,也才有他后来的自创神功,俯瞰天下。
这四位武林泰斗如今最年轻的凌天月也已经年逾花甲了,历经风雨沧桑,看尽世态炎凉,这几位前辈高人如今都是淡泊名利之人,过着不问世事,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不用说谢天,就算是江湖中的成名豪杰眼下恐怕猜破大天也万万想不到这茶肆中坐着喝茶的老者正是昆仑山一鹤先生。
谢天一个小叫花子出身的人,当然更加没听过一鹤先生的名头了。
天色渐暗,层层乌云将唯一一丝阳光遮盖,谢天跑出城外的时候,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这时候蒙蒙细雨被微风吹来,模糊了视线。
谢天擦擦雨水,定睛朝前方观望,欣喜地看见他追了一路的那个人正坐在不远处的茶肆里避雨。
茶肆里的这人鹤发童颜,虽衣衫褴褛却难掩隐者之风,这人正是前些时日在金凤山凉亭内遇着的老神仙。
谢天快步走进茶肆,就见这老者指了指面前的一杯茶,笑嘻嘻地望着他:“追了半天,累了吧?喝口水。”
谢天先一愣,喘着粗气道:“老神仙,我想拜您为师。”
老者笑着看了看他道:“拜师?你想学什么?”
谢天一怔,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有些鲁莽了。
老者喝了口茶,叫了一碟瓜子,一碟咸花生。
谢天忽然道:“上次您怎么会知道要下雨?您是会算卦的老神仙?”
老者呵呵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其实这不足为奇,活到我这么大年岁,你也能未卜先知。”
谢天恭敬道:“还没请问老神仙尊姓大名。”
老者轻捋银髯,呵呵笑答:“名字早忘记了,认识老夫的人都称老夫一鹤先生,小兄弟,你叫什么?”
谢天道:“我是个孤儿,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多大,能活到今天只有感谢上天,所以我自己给自己取名叫做谢天。”
一鹤“唔”了一声道:“你的境遇竟然与老夫相似,有点意思。”
谢天见他口气似乎有些松动,忙道:“老神仙,晚辈活到今天一事无成,如果您能收我为徒,晚辈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一鹤微微一笑,看了看谢天道:“那你说说,想学点什么。”
“我想学武功。”
“学武功?”一鹤微微一笑道:“然后呢?”
“学了武功才能当镖师,当镖头,名扬天下。”
一鹤“哦”了一声道:“好一个‘名扬天下’,好大的志向”喝了口茶,盯着谢天道:“名扬天下之后呢?”
谢天忽然怔住,他发现一鹤的这个问题竟然无法立刻回答。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不敢去想的问题。
刚刚还笑容满面的一鹤突然脸色一沉,肃容道:“江湖中人人都想扬名天下,但你可知道,为了这个目标每天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谢天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一鹤叹息道:“江湖路是一条不归路,在这条路上所要付出的代价又岂是你小小年纪能明白的,快收了这念想,回去吧。”说完端起茶杯,连看都懒得看谢天一眼了。
谢天沉吟良久,眼中忽然泛出泪光,咬咬牙“噗通”跪倒在地,泣声拜道:“小子生来无父无母,浪迹天涯,饿了与野猫野狗争食,困了和孤儿乞丐同宿,吃遍了苦头,若真如老神仙所说,江湖路是一条不归路的话,我谢天早已经在这条路上了。”
一鹤闻言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子竟能有如此悟性,实属难得。
谢天长跪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
一鹤沉默良久,忽然将手中满满一碗茶水递到谢天面前道:“你若能端着这碗茶一滴不撒的回到你的住处,老夫就收你为徒,如何?”
谢天大喜过望,擦擦眼泪,看着他手中这碗茶,肯定地点点头,一鹤接道:“若是洒出一滴,你要重新回来斟满,重新开始,我给你三次机会,三次若都失败,就证明你我注定无缘了。”
谢天点点头,道:“我一定能做到!”接过茶碗,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回就走。
一鹤手捻白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天黑得很早,城门提前就已经关闭。
谢天最后一次回到茶肆的时候,一鹤先生早已经踪迹不见。
他端着茶碗已在城内外来回走了四趟了。
第一次在路上被石头绊倒,幸好刚走出不远,距离城门不过数十丈,谢天一拍脑袋,叹着气走回茶肆。
第二次端着碗很顺利地进了城,当他在城里万分小心往前挪步的时候,一位老汉赶着驴车正转过巷子,将谢天连人带碗给撞翻在地,谢天的额头还被蹭破点皮,他没有灰心,拔腿就往回跑。
第三次就有些倒霉了,眼睁睁都看见玉鼎镖局门前的石狮子了,结果只顾看着碗中茶水,一脚绊在路旁的石头上,茶水“哗啦”一下洒出足有半碗,谢天愣在原地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气得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原本琢磨着,反正没人看见,再续上半碗茶,这事不就成了?后来又一转念,一鹤前辈让我端着茶水走回住处,很显然是在考验我的毅力和人品,倘若我中途作弊,又怎配做他老人家的徒弟?
所以他老老实实走回城外茶肆,一鹤先生坐在原处喝着茶吃着花生,见他这来来回回跑了半日,身上的衣服早被细雨淋湿,只是淡然不语。
谢天第四次端起茶碗往城内走的时候,连一旁的茶博士似乎都有些感动了,看着谢天慢慢走回城的背影,高声道:“小伙子,别着急,端稳了要紧。”
一鹤先生淡淡道:“三次机会你都没有成功,这次就算你能做到,也不作数了。”
谢天擦擦雨水,咬牙道:“就算不作数,我也要成功一次!”
这一次谢天吸取了前面的教训,他每走几步,抬头看一眼,这样虽然走得很慢,却很有效。
街道两边的不少人看着这年青人下雨天端着个茶碗像傻子一样城里城外来回走了半天都不禁窃窃私语,认为这小子八成脑子有毛病。
当谢天转过最后一道巷子的时候,刚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顽童满身泥泞坐在角落抱着腿放声大哭,仔细看去,这小童的脚掌心赫然插着一根铁钉!
谢天叹了口气,轻轻放下茶碗,来到小童身边,替他拔出钉子,再撕开衣襟,简单包扎了一下,正准备端起碗来,那小童道了声:“谢谢大哥哥!”说完站起身,谁知刚走出第一步,他那只受伤的小脚一下就踢翻了谢天放在一旁的茶碗??????
谢天几乎要崩溃了!
他终于仰天长叹一声,暗自认倒霉了,看来自己今生今世就是贱命一条,永无出头之日了。
雨已停歇,谢天心中的雨却一直在下。
当他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回到茶肆的时候,哪里还有一鹤先生的影子?
乌云渐散,一轮圆月在云间穿梭,时隐时现。
谢天垂头丧气返回城里的时候才发现城门已经关严,想回都回不去了。
“么么的今天算是霉星高照,照到老子床底下去了。”谢天嘀咕了一声,四处找寻过夜之处,忽然他远远望见正北方一处所在,灯火忽明忽暗,当下振奋精神,向北而去。
秋夜的风阴冷入骨,再加上衣服潮湿贴身已久,走到近前的时候,谢天就不禁连打几个冷战。
定睛望去,却是座破旧的关帝庙。
谢天急忙走进庙内,见神像前两支红烛摇曳,香案上居然摆着两盘发了黄的糕点。
“再破的庙也有香火,难怪人人都要做神仙。”谢天嘀咕了一句,四下环顾。
庙内并无一人,当下掩上庙门,脱下衣衫,一边扯了块幔布抖了几抖,裹在身上,将庙内四周的干柴集中一处,拔出一根蜡烛点燃柴草,蜷坐在火堆旁烘起衣裳来。
有了火光之热,谢天这才感觉舒服一些,他从香案上拿了两块糕点,见糕点不但发黄发了霉,还有明显的鼠咬痕迹,只得忍着饿,放回原处。
此刻他倚在墙角,回忆今日所遇所为,不禁连连摇头垂叹,感叹着自己的命为何如此之苦!
一阵嗟叹过后,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
不知何时,蜡烛已尽,柴火也快熄灭,冒出的黑烟夹着余火的温度阵阵扑进谢天鼻孔之中,他被呛醒了。
正在此时,庙门忽然“吱嘎”一声大开,谢天迷迷糊糊尚未睁开的睡眼就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走进庙内,不由得立时打了个寒噤,瞪大眼睛仔细望去,发现这黑影正慢慢靠近自己,顿时周身汗毛竖起,壮着胆子大喝道:“你是什么人?”
就听那个黑影嘿嘿一笑,道:“小子,见了师父还不跪下磕头?”谢天仔细辨认,顿时心头一亮,脱口惊道:“原来是老神仙!”
他面前的这个黑影,竟然正是去而复还的一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