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胳膊,肤白如雪,上面一簇不合时宜的红毛,突兀的长着。
在雌红猴的手,将要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嘴角有疤痕的红猴,一把将她拽开,似乎对凤云轻的胳膊,心生畏惧。
凤云轻放下衣袖,叹息着道,“我中毒可以追溯到前世今生了,你们呢?你们是怎么中毒的?蠹”
大红猴伸展两个粗壮的手臂,仰起头,咆哮着发出愤怒的嘶吼,那两根手臂则是不断的击打着自己健硕的胸膛。
似乎陷入了往事的痛苦回忆中,他狰狞的眸子,呈现了一股挣扎的流光,捡起地上的石头,他开始在山洞的石壁上,写写画画髹。
凤云轻相信,他原本是识文断字的,只是离开人类的社会太久,他已经忘却了很多东西。
有些似字非字,有些则是完完全全的画,凤云轻半是揣摩,半是根据上面凌乱的画,还是猜出了红猴怪中毒的真相。
原来,他本是灯塔村的村民,生活的朴实却又平淡无奇。
三十多年前,村长忽然将他叫去了村子里的祠堂。
作为村子里最没有背景的人,他是没有资格进入祠堂这种地方,但是村长不仅叫他去了,还让他跪下来,叩拜了列祖列宗。
拜完祖宗,村长给他端了一碗符水,说是可以保他平安,他毫不犹豫的喝了,因为当时的村长,没有道理害他。
喝完了符水,他成了村子里最大力的一个年轻人,村长为了照顾他,让他挑选了村子里最漂亮的两个姑娘,做了媳妇。
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他的人生正朝着满意的方向发展,村长甚至表示,等他百年之后,会将村长的位置传给他。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的,他发现自己身上,长出了诡异的红毛,并且这些红毛正以疯狂的势头发展。
惊慌失措的他,闯进了村长的家里,想要告诉村长这个秘密,那个时候的他,以为村长是疼他的。
可是当时,村长不在,反倒是不远处的祠堂,灯火通明。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了祠堂,没有立刻闯入祠堂,他躲在暗处偷听。
祠堂内,村长似乎正在审问犯人,听口气,这个犯人是从盐湖村抓来。
村长恶狠狠的抽了盐湖村犯人一鞭子,凶神恶煞的问道,“灯塔水母在哪里?”
他觉得奇怪,他们村子就叫做灯塔村,可是灯塔水母,又是个什么东西?
只听被绑在那里的犯人,“桀桀”的笑着,“你们找不到灯塔水母的,灯塔水母在三千年前,造出了第一个不死人之后,就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主上曾经说过,灯塔水母和红猴永远不会物种绝灭,直到万年之后的高发达现代社会,它们依旧存在,快说,灯塔水母究竟在哪里?”随着村长的咆哮,又一声清脆的鞭笞。
那人宛如没有痛觉,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直到鞭打声不断响起,最后那人昏迷了过去,村长这才吩咐了手下拿盐水泼醒。
那人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灯塔水母了!”
村长见他嘴硬,冷笑,“没有灯塔水母?那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一个活着的水母?”
里面铜镜的光芒一闪,躲在暗处曾经是人的大红猴,探出了脑袋。
这一看,他大吃了一惊,因为祠堂里面,绑着的,哪里是个人,根本就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水母。
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村长昔日和蔼的脸,在此刻也变得狰狞无比。
他缩在那里不敢动,却见被绑在那里的大水母,哭了。
是真正的哭,那双已经不属于人类的眼泪,溢出了清澈的泪。
只听大水母低低的道,“你们这样,会遭报应的……”
村长狰狞的笑,“报应?我在你身上下了水母之毒,栽培了你整整十年,你真的以为,我是同情你被盐湖村赶出来,无家可归?我只是想在你身上种毒,到时候水母之毒和红猴之毒完美结合,那么到时候整个灯塔村,都会是雪鸾宫宫主那样的不死人,如果真的有报应一说,那老天也应该给我一个好报!”
水母的笑声,比哭还要难听,“你在我身上下的水母毒,只不过是普通的水母之毒,你把我从人变成水母,把你的村民从人变成红猴,也绝对造不出下一个不死人,因为这个世上,真的已经没有灯塔水母和鬃针红猴了!”
“呸!”村长狠狠的呸了水母一口,凶神恶熬的道,“打,给我狠狠打,还有他最后的一剂药,灌下去,服了最后一剂药,他就再也不是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水母了……”
想起往事,大红猴显得十分激动,它撕扯着自己的鬃毛,嘴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旁边的小红猴们,惊恐的躲在一边,雌红猴则是伸出猿臂,护着它们。
凤云轻听完很久,才能消化这个故事,她蹙眉看着大红猴道,“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嘴巴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大红猴继续比比划划,气愤之处,将手中用来画画的石块,捏的粉碎。
凤云轻陆陆续续,还是明白了。
后来的事情,十分简单,大红猴带着一家五口,想要逃走,却被村长带人,抓了个现行。
他逼着他们一家人,继续喝药。
大红猴不肯,他们就撕裂了他的嘴巴,将药灌了下去。
终于,最后一副药灌下,大红猴已经连说话都觉得艰难,可是同时带来的好处是,他力气更大了。
那个时候的他,想要杀了村长,杀了村长里的所有人,在他挣脱了束缚,救了自己的妻儿,打算跟村长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
村子里的一个好心人,救了他,并且协助尚未完全化为红猴的他逃走。
于是他离开了灯塔村,来到了这个离盐湖村不远的村子,目的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解掉红猴毒,或者遇见真正的灯塔水母。
凤云轻沉吟半响,想起了自己洗衣那一日,水中忽然出现的红猴怪,蹙眉问道,“你那一日水中忽然露面,只是因为感觉到了,我身上有灯塔水母之毒?”
大红猴低声嘶鸣,硕长的手臂垂在地上,点头,再点头。
凤云轻叹息,“我虽中了灯塔之毒和红猴之毒,可是,我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那么多试验品里面,真正成功的,只有一个,而且这种成功,也不是完全的成功!”
凤云轻想起了雪鸾宫关着的红猴怪,一个一个,老而不死。
灯塔村的村长,不断的创造这种怪物,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况且他创造的这种怪物,离长生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这也是为什么同是中了红猴之毒,沐晗可以长生不老、金刚不坏,而身边这个却只是普通变身,顶多力大无穷。
成千上万的红猴怪,它们有的活着,有的刚刚植入毒素就死了,还有的从喂入毒药的那一刻,就彻底的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真正能够长生的,又有几个?
再说,就算真的实现了长生,那一定是幸福吗?
浮现在她眼前的是,沐晗一次次想要自杀,没有人愿意做试验品,也没人愿意看着自己渐渐的变成妖怪……
她忽然,可以体谅沐晗,体谅他对她的欺骗。
他一定,一定,很想变成普通人吧。
凤云轻站在那里,秀眉紧锁。
大红猴盯着凤云轻,倏然平静下来,它跃上墙壁,尖锐的爪子几下就将墙壁上的写写画画抚平,接着拉着三个小的红猴怪,规规整整的跪在了凤云轻的身前。
凤云轻上前一步,想要扶起红猴怪,奈何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它们。
她抿着唇瓣看着它们,“你们起来,有话好好说……”
大红猴不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的红猴怪,在地上写写画画,眼神却希冀的看着凤云轻。
凤云轻不解,“你让我,照顾它们?”
大红猴点点头,跳起身,做了一个翻阅书本读书的动作,又拉着小红猴,将小红猴推到凤云轻的身边。
凤云轻这回懂了,“你要我,带着它们去山下,让它们跟着孩子们一起,读书写字?”
大红猴忙不迭的点头,神色激动。
凤云轻犹豫片刻,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大红猴站直了身体,直勾勾的看着凤云轻,凤云轻一字一顿的道,“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山下的人,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都不可以伤人!”
大红猴有些迷茫,凤云轻尝试着劝说它们,“你们这个样子,对山下村民的威胁太大,他们会觉得你们是妖怪,会嘲讽你们,会殴打你们,甚至会赶你们离开,但是你们不能伤害他们,若是你们做出了伤害他们的事情,那么你们就真的是妖怪,你们的孩子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妖怪的骂名了!”
旁边的雌红猴,上前,想要握住凤云轻的手,可是又忌惮无比,它着急的抓耳挠腮,最后不住的点头。
嘴角有疤痕的大红猴怪,也跟着一起点头,算是同意了凤云轻的话。
凤云轻松了一口气,目光温和的扫视几个小红猴怪,她冲着它们招手,“你们的父母,让你们跟着我,你们可还愿意?”
三个小的红猴怪,望着自己的父母,大红猴怪伸手搂住了它们。
似乎告别一般,五只红猴怪蹭在一起,最小的那只,似乎不愿意离开,抓着大红猴怪的胳膊,仰头哭了起来。
雌红猴怪抓着小红猴的手,貌似安慰,大红猴却倏然发怒,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小红猴砸去。
小红猴跳脚,往后退了几步,否则那石头就砸在了它的身上。
凤云轻看着山洞外面的瀑布和藤蔓,心里犹豫,她可不会水性,更没有攀岩的本事。
却料,那个稍大一些的小红猴,一把抓起了她,将她纤小的身体,往自己肩膀上一抗,几个纵越就跑了出去。
极速的奔跑在峭壁上,凤云轻紧紧的攥着鬃毛,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头顶还有瀑布溅下的几颗水珠,空气中是咸湿的味道。
凤云轻回头的时候,还看见两个大的红猴,痴痴的站在洞内,隔着模模糊糊的水帘,看着他们。
她想,如果不是红猴之毒,这应该是幸福的一家五口。
回到了村子口的时候,凤云轻交待三个小红猴,它们在这里等着,她先回去跟村长商量,只要村长同意它们住进村子,跟孩子们一起上私塾,那么她就来接它们。
三个小东西,眼巴巴的看着凤云轻,凤云轻再三交待,不许调皮捣乱,不许伤人。
直到几个挨次点头,凤云轻这才找了草垛子,将它们藏了起来,只露出几双黑漆漆的眼睛。
*
蓝雪国皇宫,阮璃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了,从知道果果出事的那一天,她就一句话没说,一滴泪没流,仿佛一具没了魂魄的木偶,僵硬的躺着。
所有人束手无策,蓝枫越也过来看了她,好话说了一箩筐,可是没用。
阮璃依旧是不吃不喝,不哭不闹的状态。
蓝枫越没辙,找了数十个,跟果果一般大的孩子,在阮璃身边哄着,叫她娘亲,可是阮璃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担心,饿坏了阮璃,他的小乖乖回来生气,于是吩咐御医,不吃饭就撬开嘴巴喂。
一群人,撬嘴的撬嘴,喂食的喂食,可是流食刚刚喂进去,阮璃就“嗷”一声吐了出来。
她大吐特吐,几乎将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吐出。
这一次,蓝枫越是彻底没辙了,只能焦急的踱着步子。
箫连城来的时候,蓝枫越正在气头上,一屋子御医都拿阮璃没有办法,他养这么多的御医又什么用?
看着跪了一屋子的御医,箫连城有气无力,“都下去吧!”
那些御医如蒙大赦,赶紧退下,蓝枫越却不爽,“老子的地盘,你小子凭什么发号施令?”
箫连城眸光疲惫的看着蓝枫越,蓝枫越呆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箫连城。
落魄、萧索、无精打采。
仿佛果果的事情,瞬间抽去了他的精气神,他现在站着的,只是他的躯壳而已。
蓝枫越不忍心再继续打击,挥挥手,一屋子的人全部退下,他也跟着一起离开,将空间留给了同是失魂落魄的两人。
箫连城见一屋子人散尽,这才上前几步,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阮璃。
阮璃很瘦,瘦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这样纸一般苍白的阮璃,毫无血色,他简直无法将她跟记忆中的阮璃,联系起来。
可她就是阮璃,他爱了很多年的女子。
或许从他还不明白,爱是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了她。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才屡屡的找茬欺负她,所以那个时候的他,才总是跟萧临楚作对。
因为阮璃的眼光,总是追随着萧临楚。
他应该是,嫉妒了……
哪怕后来,他险些对凤云轻动心,仔细想想,其实凤云轻很多地方,跟阮璃很像。
他深深的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苍白的小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摁在胸口。
箫连城低声,“阮璃,你很恨我吧?”
阮璃没有吭声,箫连城低低的笑了一声,身子矮了一些,近距离的看着阮璃,他缓慢的道,“我也恨自己,耍什么无赖耍什么酷,明明爱的割舍不下,却怎么都不肯承认,阮璃,你相信吗?从我小时候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他盯着她的眼睛,自嘲一笑,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时候,你扎着两个羊角小辫,躲在你父亲的身后吐舌头做鬼脸,我一直看着你,直到面圣结束,我刚刚想要靠近你,你就对着父皇直言不讳,你说,你想做萧临楚的伴读……”
他勾唇,凄苦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捏着她的手,“死丫头,你怎么就那么心狠?为什么你从小,看见的都是萧临楚?”
箫连城的眸中,似有流光闪动,他松了松她的手,却依旧拿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手中把玩。
他低声,“阮璃,该死的人,是我,你不要再惩罚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为阮家的所有人报仇……”
不知道从哪里,他掏出了一把匕首,将匕首放入阮璃的手中,他盯着那把匕首道,“所有我欠你的,你都讨回来,所有的不甘,也都由我拿血偿清!”
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徐徐的刺入了自己的胸口,血染湿了他的衣衫,箫连城整齐的发髻,忽然散乱,三两缕青丝落下,美的如梦似幻。
阮璃知道,他原本就是美的,从小就是所有皇子中,最为绝色的一个。
可是那个绝色的箫连城,怎么可能是眼前的这个人?
箫连城玩世不恭,身边的红颜知己,排满了整个赤月国的皇宫,箫连城言笑晏晏,一手搭着一个美人儿的肩膀,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带着不屑一顾的魅态。
箫连城无甚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跟自己的皇兄抢江山抢女人。
箫连城不会喜欢上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箫连城更不会俯在床边,对着她说出这些话……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阮璃迷惑了。
忽然,她想起了黄土村的二牛,二牛曾经对她说过,阮璃,要是没有人照顾我,就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哪怕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也会保护你。
血,好多的血……
阮璃的手,不住的颤抖,她的牙齿打架,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她大叫了起来,“二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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