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月上树梢,盈盈地发着专属于它的丝丝银光,如一缕缕银纱,轻落于暗黑的夜幕中。
苏仲威将为何青雄准备的冼尘宴选在了雨湖上的湖心亭。
恰巧正值月圆之明,那轮皎月,如银盘,于浩瀚夜空中发着朦朦银光,映射在雨湖夜晚的湖面上,一阵白光,随着湖水的微微波动了缓缓动荡起来,晕开了阵阵波纹。尾秋的夜晚,本就宁和静谧,波光粼粼间更显幽静,便也称得上良辰美景。
一行人,便围坐在湖心亭中那张檀木圆桌,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温润的白玉酒壶,盛着的是苏仲威多年珍藏的上等好酒。一旁的丫鬟轻轻倾斜壶嘴,酒香刹时间便已弥漫在微凉的空气中。倾倒下去的透明酒液,击在白玉酒杯中,濯濯作响。
杯光酒影间,已然是谈笑风生。
苏仲威与何青雄多年未见,此时更是相谈甚欢。酒至酣时,苏仲威兴致大发。“青雄,此等兴事,不如让小女凌雪献上一曲?”语毕,眼中却是显而易见的满满自豪。
何青雄放下手中执着的酒杯,眼光转至凌雪身上。“好!对于凌雪的琴艺,何某早已是略有所闻……”
“那么,就让凌雪为何叔叔抚上一曲吧。”凌雪眼角含笑。转过身对站在她身后的我轻轻晗首。
于是便返晗雪阁匆匆取来绿绮,好在,湖心亭便在晗雪阁不远处,倒也费不上多少时间。
轻轻地,将绿绮置于湖心亭中一旁的琴架上。凌雪缓身站起,移步琴边。“今日何叔叔到来,爹娘与凌雪都很是高兴,凌雪在此就献丑抚上一曲,权当助兴。”于是便微微福身,羞涩一笑,却是自信满满。轻提裙摆,坐于琴边。纤手轻抬,纱袖盈盈垂下,于凉风中轻轻晃动。纤纤十指,置于琴弦上,轻抚之,音符便在眼眸回转间流泄而出,铮铮入耳。初时琴音轻柔舒缓,缓缓奏来,如同春日细雨,柔柔丝线般,千缕万缕,斜斜飘落;又如那一汪清凉清水,潺潺而流,轻缓宛转,悠悠扬起旋上天空,便又化作那朵天边的浮云。琴音一转,纤指急抚,便又急急切切,从云端急转直下,如万水奔流,浩浩荡荡,终又缓缓消去,回复轻缓。纤指方停,琴音便止于弦间,余音却依然绕于耳边,盘旋在凉凉冷风中,意犹未尽般。
于是一室安静,皆仍沉浸在那绝美琴音中,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啪啪……”掌声响起,划破一时的安静。只见何青雄站了起身,神色飞扬,眼中带着浓浓的激赏,嘴角含笑。“好好!凌雪的琴艺,果然非同一般,堪称精湛。何某今日有幸啊!”
凌雪收回仍置于弦上的手,也站了起身。轻抬起头,眼光转至何青雄,神情中略带着几分娇羞。轻轻地福身。“何叔叔过奖了,凌雪也只是略懂皮毛,不登大雅之台,谈不上精湛。能为何叔叔抚上一曲,也算是凌雪的一番心意了。”
一番话,说得苏仲威连连点头。何青雄更是高兴万分,眼中的激赏之情便又加深了几分。
“苏大哥,你看你这些儿女,骞陌那小子能干,在商场上帮你不少,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这凌雪也是冰雪伶俐,曲艺非凡,当真是羡煞我也……”说完连连摇头。
“过奖了,过奖了……骞陌确实在事业上帮得我不少,算得上是得力助手了。只是,这云凡不也同样是你的左右手?”苏仲威笑着说道。执起台上的酒壶,往何青雄的白玉酒杯中倒满了酒,尔后又在自己的酒杯中斟满。“来来来,喝酒喝酒……”语毕先一饮而尽。
35
酒宴一直持续到戌时仍未歇。
苏仲威与何青雄在酒席中畅言甚欢,无所不谈。于是酒也便不停,酒酣间都有了些醉意。苏仲威却仍是不解意,谈话间又伸手去拿酒壶欲再斟上一杯,怎料那白玉酒壶却教一旁的温婉儿先手执起。
“老爷,时辰不早了,甭喝太多酒了,伤身。”温婉儿将手轻轻倾斜,酒液便缓缓倾入杯中,发出“潺潺”声响。温婉儿眉角带笑,嘴角轻轻扬起,语气温婉却不容婉拒。“今日何老爷一路劳累,也好早些歇息。”
苏仲威正欲开口答话,却叫站起来的何青雄打断。“嫂子,我与苏大哥多年未见,有好些话要说,便也就不记得劳累了……”语毕,身子有些轻微摇晃,不注意看并不能发现,脸上却也掩不住酣意。
“哈哈……”苏仲威也站了起来,将手搭在了何青雄肩上。他转过头向其他一众人等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先去做歇息吧。”
语毕,便又转过头向何青雄说道:“何老弟,今晚咱哥俩可是要不醉不休的啊。来来来,我们回书房去畅谈一番!”说完便与何青雄搭着肩,缓步走出湖心亭。方走至湖边的青石小道上,旋又回过身来。“来人,备多些酒菜,送到书房来。”于是在湖心亭中站着侍候着的家丁便又匆匆跟上,也有丫环快步往厨房走去。
温婉儿笑了起来。“大姐,你看老爷他,乐得……”赵大夫人赵丽云闻言也笑了起来,依然是淡淡的浅笑。“老爷他与何老爷多年未见,这也实属人之常情。”目光,温柔如水地望着离去的背影。
深夜的冷风很大,更深露重。我微微瑟抖了下。耳际却隐隐听到何青雄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苏大哥,云凡与凌雪的婚事……”不待我听清,却又远去了,仿佛是从未有过般。我甚至怀疑是我的错觉了。
婚事?何家少爷何云凡与凌雪的婚事?
合该是听错了吧。倘若不是,为何从不曾听苏府上下任何人提及过?
这样一想,便也就不甚在意了。却又转念一想,倘若真有婚事,也并非不可能。以苏家老爷苏仲威与何青雄如此深厚的交情,就算是真的要让两家子女结为连理,也并不意外。只是,凌雪她,会接爱么?我不禁有些担忧起来,眉头微微地皱起。以凌雪的性子,恐怕……
想得正深,又一阵冷风袭来,刺骨的寒意让我有些颤抖,思绪一下子断了。抬起头却发现人都已经离开。偌大的湖心亭中,余下几个丫环收拾着零零落落的残余剩菜等。
凌雪许是没见我跟上,走下台阶后便顿住脚步停下了。于是我赶紧跟上了。
缓缓地,便又开始往晗雪阁走了。
我微微地将头低下,原本昏暗的路因为前面掌着的灯笼而变得光亮起来,微黄的灯光下,一块块的青石板清楚可见。
思绪又开始在安静下开始飘荡。凌雪,方才是否也曾听到那番话?还是说,只是我听错了?我倒情愿是我的幻觉了。她的性子,虽说平日里是温婉有加,知书达礼,可对于关乎一生的婚姻大事,她也是会执己所见的吧。想当初,她还曾说她所要寻的,是一名能与她一般懂音律之男子,单是这一点,便已能让她有所执着了。更何况,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清弦……
一不留神,没注意下前面凌雪停下的脚步,硬生生地往她背后撞了上去,换来了她的一声抱怨。“双双,你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了。”杏眼瞪得老大,语气虽有所不满却也听得出关切之意。
我轻轻地扯扯了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我没事。小姐。”
她微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尔后转过身。“那回去吧。”说完便迈开脚步。袅袅的裙带,在冷夜的风中飘动。
但愿,一切只是我多虑了吧。
36
何青雄已经在苏府住了四天。几天以来,苏家老爷苏仲威与其畅谈甚欢,抑或饮酒,抑或下棋。苏骞陌在何青雄到苏府的第二天,便动身去了济南。
傍晚时分,苏仲威与何青雄用过晚膳后便在中厅对弈。只见二人局面不分伯仲,难以分出胜负。苏仲威沉思了许久之后,将手中的白子放落棋盘,局面顿时豁然明朗起来,白子明显略胜黑子一筹。
“苏大哥的棋艺果然是日渐精湛啊,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连着输了几盘,让何青雄不得不认输了。笑着摇了摇头,把棋盘中的棋子重新收回。
“承让承让,何老弟的棋艺也不差。我只是险胜几盘而已。”苏仲威捋了捋胡须,“来,再下一盘。”说话间已将棋盘中的棋子全数收回。
就在这时,守门的彪哥进来了。“老爷,门外有个送信的,求见何老爷。”
“哦?”苏仲威眉一皱,看着何青雄,后者也是满脸疑惑。“把他带进来吧。”
于是彪哥便领命出去了,不久便把一个送信的人带了进来。
何青雄把手上拿着的棋子放下了。送信来的信使立马上前,双手把信呈了上去。“老爷,这是您的信。”何青雄接了过去,撕开了原本封住的封口,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只见他的脸色,在看信的同时,渐渐地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他把信重新放回了信封里面,思索了许久之后,才回过视线来看着送信的人。“夫人是否还有其他事交代了?”
“回老爷,小人出门前夫人让小人一定把信带到,另外,夫人说了,务必请老爷尽快回府。”来人毕恭毕敬地回道。
何青雄长吁了一口气。尔后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禀报夫人,我会尽快回府的。”
“是。小人告退。”
一旁站着的彪哥把送信的信使带了出去。
“大哥,恐怕我得尽快告辞了。”何青雄回过身苏仲威说道,脸色沉重。“家里有些事,必须得尽快回去处理。”
苏仲威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既是有急事,是该回去的。只是今日时辰已晚,便留下来再过一宿,休息够了,明日再上路吧。”
“也罢。那小老弟明日便须启程返回京城方可。今晚,再与大哥叙上一番罢。”
*
第二天一大清早,吃过早饭后苏府一行人便送何青雄回去。苏府门口,浩荡地站了些人。
苏仲威看着家丁把何青雄的行李细软装上了马车上。一切都已备妥。“何老弟,今日一别,定当有一段时日不能再见了。”
“是啊。”何青雄答道。“大哥要保重身体啊,万事别太操劳。”
苏仲威点了点头。“何老弟你也要保重。”
“那么,在此别过了。”何青雄眼光在每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开口。“莹丫头可要好好注意,得为苏府添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啊。”说完便笑了起来。阮诗莹闻言,也羞涩地笑了。
“好了,那么何某在此告辞了。”语毕将手一拱,然后转过身上马车。
左脚将抬起,像是记起了什么事般,又放下了。然后转过头来。“大哥,云凡的婚事,自定择日前来下聘。”
苏仲威点了点头。“珍重。”
于是何青雄便上了马车。车夫手上的鞭子扬起落在马身上,马便开始行走起来。
婚事?何云凡的婚事?那么,那一晚我所听到的,并不是幻觉?我愣了一下,猛然间转过视线看着凌雪。只见她眉头紧锁,脸色微变,如雷击般地微愣住了。难道……难道她也不知道她与何云凡的婚事?还是说……
片刻之后,凌雪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望着苏仲威,樱唇微微动了动。
“爹……什么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