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双臂张开，鱼肉般任倾人摆弄。
她今儿已经看着倾人翻腾了一上午陈阿娇满柜的衣裙，却是仍没选出个合心意的。
陈皎是实在是看不下去，为难着插了句嘴。
“反正母亲送来的是不能不穿的，何必再费心思找？若是要找行礼完后穿的，这些歌随意一件都是好的。”陈皎冲床上铺开的月白色青边襦裙，顺手摇摇白颦近来新为陈淳带进宫的摇车。
一边手里揽了花花绿绿的白颦也是满面写了赞同。倾人却是看怪物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二人：“郡主这话是哪儿来的？那襦裙是行礼时需穿的，奴婢这是在寻礼毕后宴会上穿的礼服呢。”
陈皎讶异，随之一阵阵地头痛：“不就是行个礼，哪儿来的那些个劳什子？”
“奴婢也不知，是公主派人叫奴婢打点着，说是都会参加的。”倾人转过身子，那柜子却已经是翻得差不多。“本是可以今晚行完礼再打点的，可这消息来得突然。及笄礼毕第一套衣服，若是穿得好，那便是佳话；若是穿得失了得当，那便要叫人笑话。郡主想也是知道的，如此怎能不上心？”
陈皎慌了下心神，却也安慰着自己。明明已经警告过刘嫖了，想她也不会再做出格的事儿。或者这宴会只是窦太后的心意罢。
倾人鲜少地没在意陈皎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下去；“没法子了，只好用贺礼这件。”
三人看向黄木雕桌上搁置的方正木盒。今儿陈皎还没起时，一称是从椒房殿来的宫女儿便敲响她的房门，塞给睡眼惺忪的倾人个朴朴素素的盒子，说是薄皇后送给陈皎及笄做贺礼的。倾人还是没睡醒，又看着那盒子也不起眼，就混到一堆华丽服饰里头了。若不是白颦皱着眉头清理那一堆杂乱，怕一件稀奇宝贝就要这么没了。
陈皎净过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盖。
她双手抚过烟霞色的金丝软烟罗。这颜色的软烟罗本就不多见，交织成带灰的深红却是贵气得好看。烟霞下衬了乳白的罗绸，暗暗绣了赭红的雾云。那针脚是细致得没法分辨的，却是似黄昏云雾般逼真，怕是用了细如胎发的蚕丝，眼睛离料子不过一寸一针一线秀成的。云雾穿过陈皎的手指，渐降渐稀，最终收进了袖口的烟纱薄边里。
陈皎一个外行的，却也能看出来这望仙裙的不一般。也不知薄霂莨是从哪里找来气质的料子与绣娘，花了多少金银才做出如此高贵的衣裙？而最让她生疑的，若是刘嫖也就罢了，薄霂莨与自己有什么交情，竟肯赠如此贵重的厚礼与她？
“不过公主殿下和薄皇后一向相处不好，这宫里也多少人待见她，穿她送的……”白屏绞着手，面色为难。
陈皎却挑了眉：“皇后娘娘不受别人待见，我们就不能待见她了么？你这丫头，看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怎么思想却狭隘起来了。”
白颦低头一笑，却也是不好意思：“奴婢也是怕郡主遭人口舌。”
陈皎也是不好说她，只好是点点白颦额头：“薄皇后也是心善的人，以后见了也定要好生相待。”
倾人为陈皎换上襦裙，梳了个平常的分肖髻，却留了一把头发捋过陈皎胸前，用细长的牛角梳梳顺了，再取几只簪花轻轻插上，便要前行了。
按规矩说，陈阿娇这及笄礼本应是在她家里，陈大人府里举行的。可她与刘嫖近月在宫中住着，也是被这婚事闹得迟迟没有走的意思。再加上窦太后是一定坚持要出席，却是年老多病，出不得宫，就干脆改在前殿举行了。
正午之时，艳阳正当娇。虽是当娇，陈皎还是觉得风刮得裂骨。白颦被她留在炉火边照看着陈淳了，便只有倾人陪伴着。见她发抖，倾人忙是替陈皎紧了紧厚大的白狐袍。
她里足足在未央正殿正门口，却是迟迟不敢推下手。
虽陈皎上辈子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年的成年人，走向成熟也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可到了这一生，却又一个甚是隆重的庆典来特地宣布这一刻，却是一下叫她慌了，怕了，恼了。她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却是千万般不愿意接受，脑袋里满是逃避的念头。
“郡主。”倾人的手被陈皎抓得愈是发紧。她不禁吃痛，唤出声来。
陈皎反应过来，忙冲她笑笑，手伸出外袍，推了出去。
不论愿不愿接受，都是没得选的，还不如早早面对才好。
她走过两座镂空青铜香炉，穿过袅袅青烟，走过对排粉衣宫女，走过或浓妆或淡抹的妃嫔，走过目光深沉的刘彻，走过正与栗姬窃窃私语的刘荣。
她在刘嫖陈午二人面前停住，抬起眼，细细打量着二人。
刘嫖和陈大人今天皆是深褐打扮，和谐地站在一起，却是亲密无间的。若是出生平凡人家，少去了勾心斗角与权势斗争，或许也会是对恩爱夫妻罢。
陈皎乖觉地跪下。膝盖触到的是早就预备好的绛紫色软垫上，却仍是硬生生的发疼。
“今日小女陈阿娇行及笄礼，在下陈某恩谢各位光临。”陈午见陈皎跪定了，便说起预备好的言辞，说罢转过身去，冲上位的皇上皇后，窦太后深深一拜。刘嫖随着他的身形，谦恭大气，贤妻模样尽显。陈皎看着，竭力忍住了嗓子里轻蔑的一哼。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青襟染红昏，欲是成魂。三礼圆音福鸣时，若得天眷何为苦？愿女长茵路。
正当着陈皎沮丧地以为是刘嫖要为自己插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簪是，位坐上位的窦太后却由人搀着颤颤巍巍地走下红绒毯铺垫好的台阶。一步一步，一阶一阶。
陈皎看着窦太后上扬的嘴角与早已混沌的双目，却已是不忍睁着眼。
再等到她整顿好情绪时，窦太后已经走到陈皎面前，缓缓摘下她雪白的倾髻上一只最为灿烂的金簪。继而太后走到她背后，与陈皎平跪，挽起她胸前青丝，松松挽起，金簪入发。陈皎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金簪的分量，压得她的头发向下扯得厉害，沉沉地发疼，却是叫她在被烟熏满了大殿中找回了些许清醒。陈皎想向上托托头发，却又想到这会儿正有有无数的眼睛盯着看着，便是不敢动了。
编钟声响得悠远。长发乐女的湖蓝水袖上下飘飞着，缭乱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