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路一大早起来包了几百个馄饨,分了五十个给周朝晖家送去,杨路外出念书那会儿,周家对杨奶奶挺为照顾,平常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会帮着照看或是送到镇上医院,这当然是因为周朝晖打小和杨路走得近的缘故,借着叫杨路教功课的名义,他在杨家没吃过一千顿饭,也赖过五百顿饭。
不过,杨路对这份情意还是铭感于心,以往每次寒暑假回来都会用打工的钱给周家人带上一份礼,得空还会帮周朝晖的大外甥补补课,自大四那年,周朝晖撞破了他和夏权的恋情,这层关系才渐渐疏远了。
要说起来,一开始杨路心里是有点怕的,村里老人多,思想守旧,万一大晖不小心在家里人面前吐露出点口风,他自己可以躲在外头不回来,杨家却要在海棠村里永远抬不起头来,就算最后杨家只剩了他一个,他也不想让父亲和奶奶的名声因他而受损。
因此,开头那段时期,别说周朝晖不搭理他,就连杨路自己进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周家人,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波折,这其实很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过后,杨路也知道周朝晖不是那样的人,可只要一想起他当时脸色数变震惊到有些扭曲的表情,杨路又实在迈不出主动示好的第一步。
好在他毕业后一直留在A市,周朝晖父母压根就没看出来儿子和杨路有了龃龉,毕竟自己儿子忙起来,都小半年才回来一次,孩子大了,各奔前程,人情往来自然就冷清了,上次周朝晖请杨路来家里吃饭,两家人才又重新熟络起来。
吴月琴看见杨路过来挺高兴,平时家里只有嫁到邻村的大女儿常来,儿子难得回来和她也说不上几句话,老头子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杨路就不同,再枯燥的话题他也能耐心作陪,吴月琴拉着杨路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家常,忽然想起件事,随口问道:“哦对了,我听隔壁桂婶说,你家这两天好像来了客人,是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杨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法安,杨路把那孩子拘在家里一个多月,开头还好,各种新奇的东西有得他折腾,后来实在拘不下去了,法安血液里就带着野性,就算是养条小京巴,也得时常出去遛遛,更何况那是只比藏獒还要凶猛百倍的翼豹。
法安虽然没抱怨过,可每天可怜兮兮坐在小板凳上看三只母鸡吃食的身影,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太令人心酸了,杨路就每天入夜后陪他到附近几座山头上转转,让他发泄一把,他认为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叫人看见了。
杨路天生不太会撒谎,一时间找不到借口,支吾了两下,含含糊糊说:“那个啊……那个是我大学一个同学……”杨路说到一半,发觉不妥,法安长相不对啊,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编:“是我大学同学的表弟,他姨妈嫁了个外国人,前几年他姨夫被公司派到A市工作,一家人就一起到中国来发展了。”
杨路会这么说,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有现成的例子,夏权的姨妈就是嫁给了一个德国人,现在全家人都暂居在海市,他就顺便拿来用了,可这谎话一说出口,就得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而且这慌还撒得漏洞百出,脑筋清楚点的只要多问几个问题就能觉出不对头,还不如一开始就装傻抵赖呢,总不会有人跑到他家去搜人。
但是话都进了吴月琴耳朵里,再想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了,幸好村里大多是留守老人和家庭主妇,就算有几个年轻的,学历也都不高,但愿能稀里糊涂蒙混过去。
吴月琴听了杨路的话非常兴奋,嗓门也大了起来,回头对正在换液化气罐的周爸说:“哎,老头子,你听听,还是个老外,哈哈,啥时候咱海棠村这么出名了,连老外也跑咱这里来……来……诶?咩咩啊,他是来干嘛的?”
瞧吧,果然还有后话,杨路感觉越来越难应付,他突然想起刚才吴月琴同他聊的话题,觉得那或许是个不错的理由,便继续说道:“琴琴婶,你前面不是说要把家里这小楼改成旅馆吗?上次大晖也跟我提过这事,叫我跟着一起做,我仔细想了想,我一个人应付旅馆可能有些吃力,不妨先开个小食店,投入不大,有客人就接,没客人就烧给自己吃,先试着做做,不行就拉倒。”
“嗯,这样也不错。”吴月琴想了一会儿,表示赞同,“村里好多家都只单做小旅馆,你煮饭的手艺不差,应该会有生意,后天大晖就带装修队过来了,那些人他可熟,你把想法跟他说说,咱两家一起弄,也能给你省点钱,那你那个外国朋友……”兜了一圈,她还没忘记法安。
“他原先学的……不,他原先是跟着我同学一起来玩的,我同学在清虚观和大丫湖那里转了一圈就走了,连我家都没进,他呢,听我提了小食店的事,感觉有点兴趣,就打算暂时留下来和我一起做,反正您知道的,外国人么,兴之所至随便惯了,我估计也就是个玩票的性质,说不定等不到小食店开张那人就走了。”杨路本来想说法安学的就是这个专业,可无论是旅游开发,酒店管理,还是建筑设计,一个外国人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来发挥专长怎么都有点说不通,又只是个小饭馆,要是个度假山庄还差不多。
说起来,杨路最近是想过要开个小饭馆,上次周朝晖提议时,他就有点心动,若不是担心后院的秘密暴露,一早就答应了,现在既然知道不碍事,就又有了想法,当然也是因为近来开销太大,法安一个人的食量能抵上五六个成年男人,这半月胃口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杨路积蓄本就不多,一个人种点菜过生活一年两年都不成问题,加上个大胃王问题就大了,现在猪肉少说十几块钱一斤,排骨要二十多,鸡还要贵,牛肉就不提了,缩水缩得厉害,杨路都不敢买,法安一天就是好几斤肉,杨路不是舍不得,而是怕时间一久供不起。
他不可能把法安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去城里找工作,叫法安走,杨路更是连想都没想过,现在两个人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复杂的还有点困难,所以杨路只知道有人想要加害法安,至于来龙去脉还没完全搞清楚,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不能放法安马上回去,总得避过风头再说,杨路前几天夜里去过矿洞一次,结果差点被上回追他们的一个看守撞上,看来有人还没死心。
杨路发现,养萌宠也是要有实力的,不是谁想养就能养,想到自己家里那个大萌宠,杨路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更加柔和。
杨路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想隐瞒法安的存在,迟早也瞒不过去,这一个多月,他成天大包小包地往返村镇,村里人或多或少撞见过几次,就算前头不会多想,早晚也要怀疑,他这个开小食店的借口看似拙劣,反倒是目前唯一合适的掩护。
从周家回来,法安已经很懂事地把水烧开了,正准备往里丢馄饨,杨路生怕他把馄饨给掐烂了,连忙接过手去。
南方人在家很少包饺子,大多爱吃馄饨,馄饨各地的叫法各有不同,有叫抄手、包面、云吞什么的,在南方,馄饨的种类不亚于北方的饺子,一般不自己擀皮,都买店里现成的,但是在馅料和汤底上却很费功夫。
杨路用的是香菇和老母鸡熬成的汤底,加了蛋皮、葱花和芫荽,金亮亮的清汤配上绿色点缀,一看就令人食欲大开。
馄饨他也包了好几个口味,法安的是咸蛋黄猪肉馅和松仁粟米鲜肉馅,他自己的则是三菇馅和菜肉馅的,如果吃剩还有多,就再做成油煎馄饨,蘸醋和花生酱,味道也很不错。
杨路下馄饨,法安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发愣,杨路不时瞥他一眼,没有吭声,最近法安情绪一直很低落,杨路感觉他大概是想家了,所以尽量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前几天还弄过烤肉,就是希望能让他开心点,不过好像没多大成效。
事实上,法安并非因为吃得不好,又或者是在家里憋狠了才心情恶劣,而是他终于知道,在这颗名叫地球的星球上,杨路根本就不是雌性,而是个和他一样地地道道的雄性,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弱小的雄性,这样的雄性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妻儿?又是怎样生存下来的?
可是法安再不相信,也知道杨路说的是事实,杨路给他看了家里的电视,本来电视这种新奇有趣的东西应该非常吸引他,可法安却被深深打击到了,杨路指着一个跟他一样黑发黑眸,胸前长了两团大肉瘤的‘畸形’说,那才是地球上的雌性。
法安总算搞清楚了,在地球上,不是谁打架打得狠谁就能抢到老婆,除了两情相悦以外,主要还是看实力,这个实力指的是金钱、地位和权势,它们和单纯的力量往往挂不上钩,说实话,那些雌性长得不丑,有些比杨路还要柔弱纤瘦,还算符合卡美亚大陆上的审美,问题是她们不仅胸口长‘瘤’,听杨路的意思,她们下面好像也是没有的,这种天生‘畸形’的雌性就算长成天仙,法安也绝对接受不了。
好吧,他压根也没想过要接受,在他眼里还是杨路最漂亮,可问题是杨路是个雄性,他也是个雄性,两个雄性,这该怎么办?这件事整整困扰了法安一个星期,越想越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