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奉先殿,离乾清宫也就不远。只要能见到太子和方阁老,事情就会好办的多。远远的,唐旭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乾清宫屋檐上的飞瓦。
“来的可是唐大人?”,刚刚领着队伍转了一个弯,唐旭又听到有人在喊,不过这回声音却是从北面传来的。
唐旭放缓了脚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北面从东六宫方向延伸过来的宫道上,又有几道人影急匆匆的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
“属下见过国公。”,既然来人能看到自己,那么唐旭当然也能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抬头看了几眼,连忙几步走出队伍,向前行礼。
“唐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这一回来的,正是英国公张惟贤。唐旭虽然是东城司的指挥,可同时也是后军都督府里的五品经历官,而张惟贤正是后军都督府里的左都督,所以唐旭口称属下也极是恰当。
张惟贤先上下打量了唐旭一番,又左右看了看正在急步前进的军伍,眼里‘露’出几丝惊讶。
“国公可是要赶去东宫救护?”,唐旭笑了几声,反倒是开口反问一句。
张惟贤身为整个大明朝的第一等的公侯,平日里也是极得圣上信任,即使比起亲王来也不逞多让,手里定是握有可入宫急奏的行走牌子,所以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唐旭倒也不觉得太奇怪。
只不过,要说他惊讶,唐旭也觉得未必是真。这紫禁城里又不是崇文‘门’外的大街,自己也不是禁军的将领,可是却领着几百号人马在这里执枪挎刀的搞武装游行,原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甚至说是骇人听闻也不过分。
可张惟贤见到之后,也不问一干人马,开口只是问自己要去哪,同样也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哦……对……不错。”,张惟贤听了唐旭的话,竟是略微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某家原本已经是歇下,听家里人通报,得知东宫走水,于是担忧太子安危……”
“国公安心,太子如今当是无恙,正由方阁老陪着在乾清宫外歇息,属下正要赶去护卫”,唐旭点了点头,虽然张惟贤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在说,可是总算后半句话是吐了真言。
“这便好。”,张惟贤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也跟着点了点头:“如今既然见了唐大人,某家便与唐大人同去好了。”
“某家是从玄武‘门’入的宫。”,两人都是心照不宣一般,对身边的数百兵马视若不见,像是乗着赶路的时候闲聊一般,张惟贤开了口:“过玄武‘门’时,可巧是看见一队东厂里的番子,出‘门’往西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去哪。”
东厂里的番子?听了张惟贤的话,唐旭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奉先殿前迎面撞上的那一队。
因为东厂衙‘门’和东城司衙‘门’实在是靠的太近,所以唐旭知道,被卢受招进宫里的东厂番卒,原本就不算太多,总共只有五百人左右。
之前自己见到的那队,就有数十人之多,如今听张惟贤说,还分出一队出了玄武‘门’往西去了。出玄武‘门’往西,是西安‘门’的方向,这些东厂番子去那里做什么?唐大人一时间想不明白。
抬起了头向前望去,乾清宫离自己已经只有数百步远,乾清‘门’外一片晃动的人影已经是清晰可见。
乾清宫外,乾清‘门’。
虽然远处的慈庆宫一片火光冲天,可是乾清‘门’外,一干人等却都像是视若不见一般,只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乾清宫上。
平日里看起来极是宽阔的乾清‘门’,如今被上百名东厂番卒团团围住,竟然显得有几份拥挤不堪,而他们的对面,是只有寥寥十多人的东宫仪卫,看起来极是单薄。
而原来本应该守在乾清‘门’两侧的禁军‘侍’卫,却都是被挤到了一边,远远的望着正在对峙的两边。
“殿下。”,内阁首辅方从哲,已经在这乾清‘门’前站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虽然方阁老年纪也只是刚过‘花’甲,尚且还有些壮力,可是站的时候长了到底有些经受不住。
如今乾清宫里的情形虽然还不十分明确,但是从昨日里起,太医院和御‘药’房里的太医就没被准进过内殿。之前方阁老又拭着让太医院院判陈玺派太医入内,仍然是被挡在了外头。笼罩在方从哲心头的乌云,也越积越厚。
“等不得了。”,虽然王安也相信,唐旭应当是会如约而来,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往前推进,心头的不安也越发的强烈起来。
口中说着话,脚下也禁不住朝前走了几步,立刻就被守在‘门’内的番卒抵住向外推去。
“卢公公平日是如何教你们规矩的?”,王安似乎也没想到这些东厂番卒真的敢动手:“如今连太子殿下和阁老的路,你们也敢拦。”
王安的声音,平日里虽然不大,可是此时动了怒气,喊出声来却是尖利无比。
“别介。”领着东厂番卒守在‘门’外的,是司礼监里的随堂太监冉登,听见王安喊出声来,禁不住皱了皱眉头:“王公公在这御‘门’前呼喊,若是惊了圣上的清静,某家可也保不得你。”
“太子爷。”,王安回过身去,先向着太子朱常洛躬身行了一礼:“奴婢今日里就为太子爷开道。”
“幽闭圣上于深宫,是为不忠;目无太子于‘门’前,是为无礼;以一己之‘欲’而谋天下,是为不仁;弃大统而取小利,是为无义.”,再等转过身去,王安看起来略微有些干瘦的身躯,陡然间仿佛也变得高大了起来。
“某家今日倒是要看看,到底谁敢拦我。”
那冉登原本也不过是想要借着圣上的名头恐吓一番,却没想到却引得王安生出了几份脾‘性’。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道干瘦的身影徐徐向着乾清‘门’里走来,自己却生出了仿佛面对一个巨人一般的压力。
守在‘门’前的东厂番卒,被王安一阵怒喝,也是不禁面面相觑,犹豫着竟不敢再上前推‘操’。
直到着看见王安已经走进了第一道‘门’进,冉登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
“还愣着做啥?”,冉登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带上了几分异样:“还不赶快给我拖出去,谁敢放一个人进来,回头我就把他给往死里打。”
东厂衙‘门’内的刑罚,这些东厂番子就算自己没有领教过,平日也多是见过。听见冉登的喊声,顿时心里都是不禁一抖,哪里还敢逆意。
七手八脚的一起拥上前去,拽住王安就朝‘门’外拖去。
“尔等这些不忠不仁无礼无义之徒。”,王安虽然被拖拽着,可是口中仍然是在不停的喊着:“且是不怕雷齑了你们。”
“你……你……”,原本顾忌着太子和阁老就在前面,冉登倒也不敢做的太过火,如今被王安一通怒骂,终于是‘激’起了几分火气。
“给我掌过了嘴再丢出去。”,冉登的声音,已经听起来比王安的更剌耳。
“啪。”,乾清‘门’的前进里,一阵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王安的嘴角渗出几丝血迹,不过却仍然拼命的想站起身来。
“竖阉安敢如此?”,方从哲平日里行事虽不算强硬,可是也没想到这帮番卒真的敢当着太子朱常洛的面动手打人,脸上顿时一通涨红,竟是忘了王安其实也在他所骂的“阉人”之列。
“住手。”,太子朱常洛也是一声怒吼,不过声音却很快被淹没在一片纷‘乱’之中。
一阵强烈的屈辱感,掹的冲上朱常洛的心头。虽然自从万历二十九年起,就已经被立为太子,可是自从自己降生的那一天起,连续三十多年来,几乎无一日不是在四周歧视的目光中度过的。
国本之争,延绵整整二十余年。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自己忍了,实际上即便是到现在,自己也闹不明白张差此人是如何进得了慈庆宫,若说其中没有其他机巧,凭谁也不会相信。
数月之前的“文昌阁”之案,朱常洛更是记忆犹新。四面八方尽是不要命一般的暴徒,若不是唐旭领着五城兵马司兵马及时赶到,朱常洛毫不怀疑,自己定然是会丧命刀下。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偶然?
唐旭……唐旭如今在哪里?他到底会不会来,能不能进得了宫。朱常洛的目光,徐徐向着东华‘门’的方向望去。朱常洛感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急切的盼望过什么人。
忍无可忍,也许就无须再忍了吧。虽然在目光所及的宫道上,并没有看到自己所期盼的身影,但是朱常洛仍然转回了身,把目光向着眼前的乾清‘门’里看去。
眼前的这群人,到底想做些什么,朱常洛如今心里已经是一清二楚。
“东宫‘侍’卫听令。”,牙齿间爆出一阵“咯吱”的响声,朱常洛抬起头来,轻喝一声。
“属下在。”
自从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之后,慈庆宫里方才是设了‘侍’卫。虽然只有寥寥十多人,但是平日里受太子恩惠也是极多。如今见王安挨打,一个个早就是眼眶充血,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