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把面条吃完后,那两人已经走开了,他认命地把碗筷收进去。刚在灶台上放下,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出声:“有热水吗?”
他吓得差点把碗摔了,回头看是那老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水已经烧好了,你去叫那恶棍过来洗澡吧!”话一出口沈季就后悔了——心里想想就算了,怎么能当着人家同伴的面叫出来呢?沈季慌了,不知所措,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记住,叫爷,叫错了要挨罚。”
蒋锋微微挑眉,觉得好笑,这小子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刚开始还被吓得直哭。
沈季喘了口气,抬手抹抹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他发现自己不讨厌这个老三,因为他有着跟自家大哥差不多的体型外貌,刚才没有得理不饶人、先前还主动安慰过自己——沈季挺感激他的!
先把碗筷放着,沈季打开厨房旁边的小门,把浴桶涮了几把,接着把热水倒进去,兑好凉水——伺候人的事儿不好做啊,一不小心就得挨骂,搞不好会被打,比如这位爷就不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啊呸,我才不是他家的下人咧……
刚放置好,李翼就踏进来了。
沈季对上他就紧张害怕,赶紧低头作恭顺状,李翼倒是没有为难他,只是开口道:“给爷找出一套换洗衣物来,备双鞋子。”
沈季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
“哼,真胆小!”李翼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威胁震慑所致,这几日来跋山涉水、躲避夏国追兵,哪里顾得上洗澡,这会儿总算回到了自家地盘,人手都是充足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十余年的从军经历,让李翼变得并不跟都城的皇子们一样养尊处优,再苦的日子也捱过。把身上布满血污、灰尘的衣裤丢在地上,露出结实而修长的身躯,左肩上有一道深寸余、约巴掌宽的伤口,没有包扎、只草草撒了些金创药,血倒是止住了。他没有理这道伤,自顾自的清洗着。
沈季跑出去,在门口碰到蒋锋,差点一头撞上去,幸好人家闪得快,朝对方胡乱点了点头就当打招呼了。一路跑进大哥的房间,看着那人的身量,家里只有大哥的衣服才能拿给他穿了。
在衣柜前站定,沈季出了会神,想着今晚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了。
一边在衣柜里寻找,一边想着:如果大哥在家,一定不会看着自己被欺负,只是如果大哥反抗却寡不敌众,要是有个万一,那天可就真的塌了,这么一想,倒是幸亏大哥不在家了……顺手给那老三找一套吧,免得待会儿又跑一回,沈季找出两套穆东成年后的衣裤,并两双旧木屐,准备给李翼送去。
在门口又碰到往回走的蒋锋,沈季把他的一份递过去:“大哥,一会儿你就换这套,都是干净的”
蒋锋心想不错,终于开始有眼力价儿了,如果死拧着到底,还不知道怎么处置他才好,总不能把人打晕了绑起来吧!他伸手接过了那套换洗衣物。
“快点!叫你拿个东西得等这么半天!”里面又传来了李翼的声音。沈季赶紧跑进去上前把衣服递上,腹诽道我又不是你的小厮,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盗贼我是好人!
李翼带着一身的水珠从浴桶里面跨出来,随意用毛巾擦了几下,就着沈季的手拿起里衣先穿上了。
——这个时候沈季在做什么?李翼离沈季不到两尺的距离,浴室里氤氲的热气把他的脸熏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
不仅如此,由于沈季身量只到李翼脖子,又不敢也不愿抬头看他,只能低头看地上托着衣物,李翼三两下套好了里衣,从沈季手里拿过衬裤。微微躬身屈膝,抬起右腿塞进一个裤脚,再利落地塞进另外一个,双手一提,系上腰带。
沈季的男儿自尊心受伤了:刚才随意瞄了几眼,大家都是男人,居然差这么远?头一回瞧见成年男性的全貌,沈季不知道为什么脸红耳热,心跳貌似有些快了。他赶紧伸手拍拍自己的脸,心想着:这是少见多怪的原因,过几年自己也会是这个模样的。
“愣着干什么?把爷的衣服拿去洗干净了!”李翼已经走到门口了,余光瞥见沈季还呆呆地低头站着,忍不住皱眉又下了个命令。
“哦,知道了。”沈季赶忙回神,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这都发的什么呆呢!叹了口气,当下人真累啊,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被人呼来唤去的。
把李翼掉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放进木盆里泡着,转身先把灶台上的碗筷洗干净放好,灶台上面也顺手收拾一遍。就算一个人在家,沈季也不愿意到处乱糟糟的,沈母在世时就是特别爱干净的一个人,家里虽然普通却是到处一尘不染的,沈季这点像极了她。
拿出皂角,沈季开始给李翼大爷洗衣裳,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自己打不过人家呢?若是自己有绝好的武艺,定要把他痛揍一顿丢出家门的,哼哼,看到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有气……
苦中作乐,沈季把手里的衣服当作李翼,搓来揉去、又捶又打,换了好几盆的水才拧干准备拿去晾,抬头瞧见蒋锋推门走了进来,脚下踩着木屐,打着赤膊,只着一条衬裤,手里拿着湿答答的衣物。
“怎么弄的啊?”沈季忍不住问。
“前面河里”蒋锋简洁回答。手里不停,跟着沈季一起,把自己的衣物晾上竹竿,单手做事也很利索。
看着他胳膊上露出的伤口,沈季这才想起,刚才说过要给他看伤的啊,思及赶忙开口“一会儿跟我来,我给你看看胳膊。”
“嗯。”又是低沉的单音节。
可药箱还在房里,里面还住着个凶神,沈季在门口踌躇半晌,才轻轻地敲门开口:“爷,我进去拿药箱给那位大哥看伤。”又别扭又懊恼,凭什么呢?你可不是我的“爷”、再说这是我的屋子啊!
“进来拿吧!”李翼早就听到沈季在门口来来回回踏步,但是他不开口,想看看这少年想干什么。
沈季推开门进去,一眼瞧见李翼端坐在自己的书桌上,随手翻着自己放在上面的几本医书。他立刻心头火起、脑海中空白了一瞬间,失去冷静、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喊道:
“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书桌?一点礼貌都没有!”
原先是只胆小的兔子,现在变成了炸毛的猫!李翼恶趣味地挑了挑眉毛,故意挑衅一般、动作更大的翻起了手中的书本,懒懒地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气势十足的责问一出口,沈季就有些惴惴不安,只是他整洁的书桌向来不喜被人乱翻,家人从来都是问过才敢动手的。可是这该死的、讨厌的盗贼、弄不好还是杀人犯,居然大咧咧地乱翻!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呢?沈季低头考虑着。
“问你话呢,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哑巴了?”李翼见他一声不吭就立刻恼了,摔开了手中的书声音就高起来。
“姓沈,叫沈季!”糟糕了这人又生气了!危机感顿时浮上心头,沈季赶紧回答了李翼。
“哼,哪个季?”
“四季的季。”
“今晚你跟老三睡一间屋,如果敢动什么歪心思,你自己掂量着,别让我发现!”
“……”沈季不禁垮下了肩膀,心想这人什么时候会走呢?
“不说拿药箱?还不快走?”
沈季立刻伸手从架子上拎起来自己的药箱,再也不看李翼那恶棍一眼,转身离开。
出来发现隔壁大哥的屋子亮着灯,沈季松了一口气,幸好那人没有打开爹娘的屋子,不然自己心里真难受,爹娘见到这些不速之客一定会不高兴的。
打起精神,沈季心里明白,跟他们对着干不会有任何好处的,既然他们开口说只是呆几天就走,自己不信也得信,还要尽量好吃好喝的供着,只盼着他们早点离开。
蒋锋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肩宽腿长、稳坐如松,全身线条流畅、恰到好处的肌肉显得爆发力十足。
“大哥,我来给你看看胳膊。”沈季把油灯拨亮,移近床侧,打开自己的药箱,回头看人闭着眼睛没有出声,心想也许他根本不爱说话吧,不过刚才他也答应了的,自己给他好好看伤就是了。
沈季看他盘坐如钟,只得自己过去,看向他左边的胳膊——锐器所伤,深可见骨,长十余寸,伤口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周边已经红肿,这是发炎的症状了!
“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疼!”沈季既然主动开口给他看伤,就肯定会以大夫的身份对待他的病人——至于同样受伤的李翼,沈季就当不知道,毕竟年纪不大,没法过份掩饰自己的情绪。
快速地把伤口再次彻底清洗一遍,撒上消炎生肌的药粉,仔细包扎好,沈季做得一丝不苟,蒋锋垂下眼帘,看着那头发细黄的小头颅在自己胳膊上忙碌着,并不出声——我居然这么快相信了一个陌生人,难道是因为这小子看起来特别单纯弱小?
沈季包扎好抬头,跟低头的蒋锋看个对眼,沈季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这人的样子:极其俊的脸,眉毛黑浓斜飞入鬓,眼神黝黑锐利,鼻高挺,稍显丰润的唇,此时因为失血过多,看起来苍白干涩。
而蒋锋却是皱眉瞧着眼前的沈季:皮肤白得可以,琥珀色眸光流转的眼、淡色的眉毛和纤长的睫毛,红润的唇微微张开,看起来有点呆——这少年怎么长得这么像小姑娘?
沈季看他皱眉头,以为他疼得厉害,开口安慰道:“我给你敷的药粉能镇痛的,不过得等一会儿才能发挥出来。你失血有点多了,等着,我先给你弄点好吃的,太晚了,家里药材不齐全,明天再给你熬药。”说完就收好药箱跑去厨房了。
沈季拿出一个平时喝汤的盅,里面放入十几粒红枣,加入几勺自己家中珍藏的上好野山蜜,温水搅拌均匀后端去房里。
“喝吧,明天再给你做好吃的。”蒋锋看看眼前的汤盅,闻着那明显的甜香气味,皱眉别开了脑袋,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么甜腻腻的食物。
“不喜欢吗?这个很好喝的,这个蜜还是我去年上钟山岩缝里采的,外边卖的都没有这好呢,快喝吧!”沈季看眼前沉默的男人难得明显避开的模样,想起大哥穆东也不喜欢吃甜食……看这老三越来越像大哥,沈季胆子就大了,直接端着汤盅往他嘴边送去。
有些愣住了却没有推开,蒋锋看着沈季坚持的神情,第一次被人这么执着的关心,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少年的好意。干脆一把拿过汤盅,屏气闭眼一口气把水全喝了,剩下那些红枣任由沈季怎么说他也不动了,直接躺下闭眼休息。
沈季没有办法,想着这大男人居然挑食,简直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不能浪费,只得自己一颗颗把红枣吃了。
等他吃完收拾干净,回头看到人都睡下了,沈季闷闷开口“大哥,那位爷叫我今晚跟你一起睡!”至于后面的什么“如有不轨杀无赦”他决定选择性遗忘。
蒋锋看似熟睡,听到沈季说完就往外边挪了几寸,很明显的表示了。沈季暗中叹了口气,把外袍脱了,慢慢从他身上爬过去,看着对方依旧只穿着衬裤,似乎打算就这样睡了。他想着好人做到底,就抖开被子分了一半盖在他身上,自己也翻身躺下,只觉得精疲力尽,
沈季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呢,哪知道闭眼一会儿就睡熟了。
倒是蒋锋听到旁边的呼吸平稳下来后,摸了摸身上的被子,睁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