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爷应该快回去了吧?”
“嗯,迟早的事,开春祭祖……估计早就急得不行了。”
穆东认真拿帕子擦拭腰刀的手不停、怅然感慨:“边疆苦寒,勋贵哪里待得住,也就军中那一位特别一些。”
段靖光盘膝而坐、肩宽背挺拔,隐晦地笑:“你说他啊,一开始可是逃难过来的,不过嘛……这些年也算是扎根了。”
穆东把帕子一扔、比划了几下腰刀,欣赏了一下那闪烁渗人的冷光,满意地颔首。他轻声赞扬:
“自从七爷在贺州扎根以来,咱们的粮草物资可是没再缺过了,还一年比一年及时妥当,这个可真是没得说。”
段靖光举起酒囊呷了一口烧刀子,侧头思忖了片刻后附和道:“那倒是,小时候年年看着我爹为军粮饷银发愁,折子是一道道往上递,可就是得不到个准话!唉……这几年好过一些了。”
自从半月前跟金国小战一场之后,穆东和段靖光又并肩上阵了一回。俩人都默契地选择忽略了之前尴尬的那回事,只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不然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可怎么过?
“老将军大寿,可收到了什么风声没?”穆东将腰刀入鞘,神色淡淡地询问。
段靖光有些讥讽地嗤笑:“还能怎么搞?咱们的知府大人早就忙得四蹄朝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子做寿呢,哼……”
穆东忍俊不禁、拿起酒杯和义兄碰了一下:“行了,有人帮忙操办总比没人帮忙的好,况且老将军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俩人忙完公事正在闲谈时、门口值守的士兵进来禀告:
“副将、参将,蒋锋蒋参将来见,就在外边候着呢,您们看是……?”
段靖光低头喝酒、表示这事儿与我无关,肯定不是来找我的。
穆东神色如常、温和道:“快请蒋参将进来说话。”
蒋锋被沈季用心照料了那么些天,又得偿所愿,气色甚好、英姿勃发,行走间衣角翻飞带起一阵微风,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面带微笑着走进来。看见段靖光时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恭敬行礼:
“卑职参见副将。”
“快快请起、大家都是兄弟,往后私底下用不着这么客气了。”段靖光笑容和煦、此时显得极为平易近人。
——都是兄弟?哪门子的兄弟?
蒋锋依言站起,心下觉得好笑:副将您位高权重,口头上说说兄弟罢了,谁还敢真当你兄弟?你图的什么、我可是连大舅子都没弄妥……
“穆兄,这个是沈季托我交给你的东西。”蒋锋的态度跟之前比起来愈加的恭敬,因为他跟沈季已经把该办的事情都办过了,那眼前这人就是再正经不过的亲戚。虽说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没有三媒六聘,但情到深处、这些也都没放在心上——那一夜之后,俩人已经存了百年好合、相伴到老的决心。
“有劳了。”穆东淡淡道谢、伸手接过。他见到蒋锋,神色总是无法彻底自然,他心里总有些不待见——这个五大三粗的同僚居然是我弟媳妇?!唉……自家小弟的眼光实在是独特得过了些。
段靖光极为关心下属,他温言询问:“蒋锋,听说你负伤了、还病了一场,现在可大好了?如果尚未痊愈,还是得好好休养才是,千万别勉强啊。”
蒋锋从来没在私下里得到过副将的慰问、简直惊愕得都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了,他抱拳郑重地道谢:“谢副将的体恤,卑职的伤都已经养好了,不妨碍当差。”
穆东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义兄,蹙眉打量片刻,他莫名地有种亲密的朋友“胳膊肘往外拐”的错觉——靖哥,你明知道我不喜蒋三,怎么你今日同他如此亲近?是想故意膈应我还是怎么地啊?
一时间小小的帐篷里气氛有些奇怪,三人心里各有心事,谁也没再开口。
蒋锋看势头不对、刚想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没告诉大舅子沈季明天要进医帐的消息,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刚好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将这一个消息透露给大舅子,如果知情不报,肯定是不行的。
“穆兄,小季他……”蒋锋放慢语速、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穆东看到对方迟疑的样子,又是有关小弟的事情,他立刻就绷紧了脸皮问:
“季哥儿他怎么了?有话直说就是,做什么吞吞吐吐的?”其实在不经意中,穆东已经自动将本是同级的蒋锋给降了一辈儿、当作是自己的弟媳妇来对待了,忍不住时不时就换上了兄长的语气。
蒋锋极其细微地看了一眼段靖光、觉得帐篷里待着的都是自己人,因此他掩饰不住雀跃地告知:“前些日子咱们医帐的大夫们出去招学徒,小季他去应征了,也选上了,被收入了赵振新赵大夫的帐下——”
什么?竟然还有这事?
穆东激动得站了起来、有些急切地打断问:“你确定吗?季哥儿他愿意来?他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可千万别是你忽悠的!”
蒋锋嘴角抽动、无奈地说:“穆兄,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我对小季……嗯,穆兄是清楚的……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进来的,得知被选上后,那小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我离开之前,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赵大夫是交代他明日清早过来的。”
——好小子!不愧是我穆东的弟弟、不错,真是长大了!
穆东喜不自胜、朝空气狠狠挥了一下拳头,以他的眼光看来,男人能主动进军营里历练几年,那绝对是成熟的表现啊!也是一个有责任心、有眼光、有抱负的男儿才有的表现啊……
段靖光再了解心上人不过了,他微带些感慨又赞扬地说道:“看小季那斯文瘦弱的样子,想不到却是相当勇敢、非常有魄力的,不错!”
穆东听到义兄称赞自己的弟弟、心里欣慰得很,嘴上却还是谦虚着说:“哪里哪里、夸不得,季哥儿这是少年心性,等他进来吃几日苦头,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兴许是平日里听我总是在说,好奇之下才决定进来的也不一定。”
蒋锋垂手站着,聪明地微笑不搭话。
段靖光贴心地询问:“那倒是,小季他终究是瘦弱了些。嗯、小穆,需不需要为兄帮忙——”额外照顾照顾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穆东就果断地摆手拒绝:
“不不不、靖哥千万别,年轻人很应该吃些苦头,季哥儿他正是缺乏锻炼,就让他跟其他学徒一起就是了。如果、如果确实有特殊情况,那我自会酌情帮他处理。”听到了这个消息,穆东总算对蒋锋有了笑容,他朗声说道:
“季哥儿他年轻,麻烦了你不少事情,真是有劳了。”
蒋锋赶紧认真反驳:“小季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况且他一贯努力又懂事,要说麻烦、那也是我麻烦他,这次受伤,正是多亏了他及时出手相治,费心照料了好些天,不然我也好得没这么快。”
——你这人真是赖皮!受伤了不找大夫找我弟弟做什么?看来这些天你们俩都是待在一起的,季哥儿真是令人头疼,趁我不在家就跟这厮混在一处,唉……
穆东听完这话,脸色又重新恢复平淡,蒋锋也感受到了,他只得识相地找个借口告辞离开了。
段靖光心知这人的心结,他安慰道:“以后小季进来了,你们兄弟俩就能经常见面,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同吃同住,我看他倒是很听你话的,他敬重你,这就好办了。”
穆东脑子里也在考虑着,欢喜中又带了些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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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沈季提着一个大包袱,忐忑又紧张地守候在镇北军大营门口,他已经将文书递了上去,值守的卫兵叫他候着,等医帐的人出来确认接应他。
——嗳这些人看起来都很严肃啊、不知道能不能开玩笑的……军营里人一言不合会不会大打出手啊?虽然大哥和三哥都说军令如山,可人都有私情、报复心理什么的,明着不能打架私下里肯定少不了斗殴嘛……
“想什么呢?看你这样儿!”孙安拿胳膊碰了一下沈季问,他也拿着自己包袱,眼睛里满是激动和探究,两个仁济堂出来的小子紧挨着,站在一群学徒里等着。
“我在想,如果有人要打我们该怎么办?”沈季满脸的担忧,严肃地小声问。
孙安打趣:“那你可记得抱住脑袋,手脚被打断可以接,被打傻了可没药医的哈。”
“……”其余的年轻人也在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
直到一群穿着统一样式天青色棉袍、头戴黑色方巾,他们手里都拿着名册,学徒们听到名字后挨个儿进去,沈季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赶紧走了进去。
进去守卫森严的大门后,沈季刚想小幅度四处张望了一下时,就看到了不远处一身戎装、微笑等待的大哥穆东——
尊敬的大哥,虽然曾经不明白,但我长大后就成为了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