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面突然沉陷的一刹那,蒙尤伸手想要拉住蒙若,但终究晚了一步,只能任凭她和步飞绝一起掉落在那间地室里,埋葬在那片废墟中。
其实,他是完全可以将蒙若拉上来的,只是他来不及这么做,因为距离他几步之遥,还有一个人深深牵动着他的心。那个女子已经为他受过太多的委屈,所以直到危险降临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自己有多爱这个女孩,有多么不愿她受委屈,不愿她成为那段与之毫无关联的往事中的牺牲品。
所以在墙壁倒塌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的飞扑过去,挡在她身前,断石重重的砸在他背上,他都不觉得疼,一掌击碎了她身后的墙壁,她身上的锁链和破碎的石墙一起落在地上。赤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无数巨石梁木倒塌砸落的场景,蒙尤满身是血的站在她眼前,要护她离开,她刚开口说了句,“你快走······”就被蒙尤打断,他一把揽住她,沉声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他话音未落,一块大石忽然从天而降,蒙尤慌忙伸手护住赤雅的头,来不及闪躲,大石已重重砸在他背上。赤雅吓蒙了,不想再拖累他,刚挣扎了两下,却听他在耳边低声道:“别动。”
赤雅看他面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吓得不敢再动。蒙尤见她终于不再挣扎了,才带着她一路小心避过掉落的石头,卯足了力气,冲了出去,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石头砸中脑袋,都有蒙尤护着她。但他被砸的身上有好些地方都流出血来,终于在步府完全倒塌之前冲了出来!
回头看时,所有的一切,连同爱恨一起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中。很多年以后,仍旧有人对此时感慨万千,但所言无非是些妖魔鬼怪之类的无稽之谈。没有人知道这段旧事,就如同无人知道当年盛极一时的步府为何会忽然变成一座荒芜的废墟。
赤雅回头正要问蒙尤的伤势如何,却见他脸色发白,忽然一下倒在地上。赤雅吓了一跳,慌忙俯身看时,只见他背上全是血迹,几乎染红了整个背,除此之外,肩上腿上小腹上还有几处伤口,一直淌着血。
他双手冰凉冰凉的,就连呼吸也十分微弱。赤雅惊慌失措的将他身上的伤口包扎了一遍,匆忙带去了附近的医馆。但一连去了好几家医馆,其中一位年长的医者说他被巨石砸中,但索性未砸中脊骨,所受的也只是些皮外伤。但他失血过多,须得好生修养几日。
赤雅虽放下了心,可近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生困意,眼前也总有些朦胧,但却并未多想。直到晚上给蒙尤喂药之时,才忽然发现腕上的咒铃竟然不知所踪。她心下一惊,细想了片刻,才隐约察觉到似乎是那日步府塌陷之时不小心碰在石头上碎掉了。
但为什么她会没事呢?赤雅有些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只是她的眼睛······她笑了笑,有命活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几日后,蒙尤终于醒了过来,只是她的世界却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开始,她也常常不适应,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蒙尤就什么话都不说,只在身边默默的陪着她,他要陪着她一起走出来。
一日,赤雅坐在门口的藤木秋千上,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她问了一句那人却不理。她只好摸索着开门,门打开了,那人却只是盯着她看不说话。她正觉得奇怪,想要将门关上,那人却一把抵住门,沉声问道:“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眼睛怎么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了,她一下就笑了,没想到会在此处与古人相逢,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激动,摸索着拉住他的手,关切道:“小川,你怎么来了?”
多伦芨川心里一痛,想要伸手抱一抱她,却见蒙尤从屋里出来,同样笑道:“是你啊。”
多伦芨川点点头,“我带了两位老朋友来。”
赤雅连忙问道:“是谁?”
耳旁传来一道空冷沉静的嗓音,淡淡一笑道:“是我,司辰。”
赤雅心情大好,忙说道,“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外了。”顿了顿,又问道:“那······还有一位呢?是织雪吗?”
“嗯。”司辰点了点头,“是她。不过她近日一直昏睡着,恐怕不能同你们叙旧了。”
赤雅觉得纳闷,“怎么回事?”
司辰看了眼怀里的人,淡淡道:“我打算送她回云中,让她跟着叶先生学习医术。”
赤雅敏锐的察觉出了异样,“你的病······”
“活不过二十五岁。”司辰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所以我想,在彼此放不开之前,做个了断。我身上流着赫连家族的血脉,天生就通梦惑之术。所以我为她重新织了一个梦,等她醒来之后,就会忘了我。”
蒙尤皱了皱眉,“你不忍心,对不对?”
“我不忍心。”司辰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我别无他法。”
赤雅道,“如果有天她知道了一切,一定会生不如死的。”
“所以我来,不单单是为了告别。”司辰抬头看一眼众人,低声道:“也是为了将她托付给你们,关于我的所有的事,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再提,永远也不要告诉她我的存在。”
蒙尤道:“你不要对自己的梦惑太有信心了。万事皆有可能,你就不怕她有天真的想起来?毕竟像这样血淋淋的伤口,是瞒不了一辈子的。”
“会结疤的。”司辰声音低的,仿佛呢喃,他一手轻轻抚着傅织雪的长发,神色温柔道:“存在,却不会再痛。”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气氛也变得伤感起来。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一场大雪,几人温了两壶酒,喝的心里热乎乎的。酒至方酣,司辰却瞧了眼窗外下小的雪花,起身告辞。
多伦芨川道:“你既然执意如此,我可以遣人一路护送你们。”
“不必了。”司辰告了谢,将傅织雪抱起来,淡淡道:“最后一程,我想一个人陪着她。”
赤雅心下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他们要走,连忙解下身上的披风,摸索着递给司辰,轻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现下启程风雪尚大,我身上也没别的什么可作为信物的,只希望你们能带上这件披风,也好让她免受风寒之苦。”
司辰道了谢,抱着傅织雪便出了房门,阿呆正卧在门外台阶下,见到主人出来,立刻直起身子,甩了甩身上的落雪。司辰上了马,又同众人告辞了一遍,才策马缓缓离开。
几人一直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身影再也看不见。这时,身旁的多伦芨川忽然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不介意让她送送我吧?”
赤雅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蒙尤说话。蒙尤点点头,“当然不介意。”又去屋里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低头对她道,“去吧,等下我会去接你。”
“嗯。”赤雅点点头,任凭多伦芨川拉着衣袖走了。
他们一路上都走的很慢,且相对无言,赤雅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正要说话,却听多伦芨川忽然道:“我能叫你姐姐吗?”
赤雅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笑道,“我一直等着这一天呢。”
说完,多伦芨川便笑了,伸手拉住她的手,像小孩子撒娇一般缠道,“那以后姐姐不管在哪里,都要记得小川,要时常来看小川好不好?”
赤雅笑道,“我还正要夸你长大了呢,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像个小孩子了。”
多伦芨川苦笑道,“像个小孩子不好吗?”只有这样,他才有借口牵着她的手,才有理由撒娇问候。
“没什么不好的。”赤雅拉着他的手,“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也笑了,心中有多爱,牵挂与不舍便有多深多长。此时此刻,他只想这条路无限蔓延,长到需要两人走上一辈子,走到白头。可他心里明白,无论送了多少程,两人终将分别。
多伦芨川停下来,忽然用力抱紧她,勉强笑道:“姐姐,不要忘了我。”说完,不等赤雅在说什么,便翻身上马,纵马离开了,仿佛逃离一般,生怕她再多说出一句话,便会令他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又瞬间变得牵挂起来。
赤雅摸索着随便找了个门槛上坐下,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一会儿蒙尤便赶过来了,瞧她自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鼻子冻得发红,心里一软,叹口气道:“怎么不找个背风的角落呢?冷吗?”
他的大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暖了一会儿,才将她拉起来,“走吧,我们回家了。”
赤雅皱了皱眉,有些委屈道:“脚麻了······”
蒙尤笑着的摇摇头,蹲下身子将她背起来。她笑着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背上,问道:“可惜我看不见了,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蒙尤佯装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将来的事情,可不好说呢。”
赤雅不乐意了,“你放我下来!”
“这可不行。”蒙尤淡淡笑道:“虽然将来的事不好说,但现在放你下来,我肯定会后悔。”
赤雅哼了一声,趴在他脖子上,笑道:“我知道你会永远对我好的。”
蒙尤笑着不说话,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厚厚的雪地上。他的确会永远对她好,因为她是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姑娘,是他要相伴白头的人。
雪又下大了,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隔着茫茫苍雪,整座城,都寂静无声。多伦芨川从拐角处走出来,满心荒芜的望着风雪中离去的身影,望着那条悠长冷清的街道,直到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