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晌午过后，灰沉的天空再次下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沙沙躺在旅店的屋顶吹着冷风，猩红色的瞳孔睁得大大的，直直凝视着天空。但是她的眼睛没有焦距，思绪已经飘向遥远而不可及的过去了。
古铜色的幽井是记忆的开端，光从极远的井口投射进来，她不知沉睡了多久，突然被光芒惊醒，就像一生在黑暗里的蛾子，突然在某一天看到了光。她拼命挣扎着，从幽井之中苏醒过来。
“是她。”
有人说话了。
“我们等了一千年，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啊。”古老得如同青铜内部发出的声音，透过气管传到空中，传进她耳里。
她扭过脑袋，看着那个整张脸用铁具封住的老人。
“欢迎回到我们的部族，也许你已经忘记了所有，但是萨满的血一定会在某一天唤醒你的。”男人笑着和她说，“听得懂我说的话，点点头吧。”
她点了点头。
嘘声顿时四起。
“她有意识？”
“她听得到！”
“古雅维纳的血虽然有杂质，但是萨满的血脉果然还是完美的。多么完美的一次回归啊！”铁具老人发出叹息。
她虽然听得懂这帮人的语言，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到长大，她才知道她的父姓是萨满，奴隶之王的种族，那个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男人叫康斯坦丁，是生她的父亲。而她的母姓是古雅维纳，一个不知名的姓氏，连来源都不清楚。在那个时代，一个不属于任何种族的人是无法存活的，种族群居者会歧视任何一位独居者。于是她的母亲被处死了，在生下她不久后。
她曾问康斯坦丁为什么不救她？
康斯坦丁说他打不过长老们。
胡扯。一个亲自把剑插进暴政君主的心脏里的男人，会打不过那些靠着铁具呼吸的老人？
但是无论她想怎么质问他，女人死了就是死了。她甚至来不及见那个可怜的女人一面，女人只在世界上留下了最后一样东西。她身上另一半的血。
后来战乱如期，历史开始出现短片。那些负责记录历史的人们躲回自己的巢穴，等待战争的结束。
她在后山坡等到了伤痕累累的男人，那个曾经温和地对着她笑，给她讲很多故事，在黑夜里等着她睡着的男人，那个看上去怯懦而无能的男人，拿着杀死魔王的剑，逃回残破不堪的故乡。
“沙沙，你要活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终有一个人会回来，他会再次恢复这样的盛世。你要记得萨满永远都在，土地里，河流里，我们的血脉永远不会断开。”
古老的青铜幽井再次出现，她被狠狠地推了下去，离那片光芒越来越远，最后再次沉入了黑暗。
回忆并不冗长，尽管这段记忆要用几百年的时光来经历，但是回忆起来时，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像在脑海里放映一部短片，剧情波折但看上去像是别人的故事。她回过神，摸了摸脸上湿润的液体，翻起身。雪落在她脸上，被她的体温融化成水。
每当有闲静的时间，她都会反复回忆这些事，把每一个细节，每个人的脸都复习一遍，好像在看一场百看不厌的电影。这个世界已经遗忘了那群人了，只有她还记得他们。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就像内存卡的限度一样，在某个时候记忆会自动删除不必要存在的信息，她害怕把他们忘记，只有不断记起，不断复刻，才能让记忆烙下那些容颜。
此时正是黄昏时刻，下着雪的街道很少有人行走，稀稀落落有几个旅人背着包裹走进了旅店。沙沙眺望着日光涣散的天边，在地平线的边缘，她隐隐看到那个一身白色长袍的男人缓缓走来，他逆着光影，整个人被镀上一层薄薄的暗金光彩。恍惚间，沙沙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国的使者降临人间，他的长发，像一双巨大的羽翼，在身后张开。
不知为何，沙沙晃神间回到了那个旧时光里，当血和光混色时，她也像这样遥遥望着这个男人从世界尽头走来，带着对整个世界的审判。
“法利……”有个清脆的声音在楼下叫了男人一声。一瞬间时间回到了现实，她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从无神到千变万化，就像神祗瞬间跌入人间，成为拥有七情六欲的人类。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楼下，不出意外地看到女孩一张精致的小脸探出窗户，正在向他招手。
“离央？你可以动了？”法利远远看到离央，就跑回了旅馆，惊喜地抬头看着离央。
“当然，我可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天天躺在床上会把我闷死的。”离央笑道。
“真是值得庆祝的事，今天在楼下的酒吧不醉不归如何？”法利举着手中的檀木水壶，“我买到了从北海运输来的好酒，这可是冬天的必备啊。”
“如果列威的身体可以喝酒了的话，我不介意你们来个一醉方休，但是我就算了。”离央摆摆手。“快回来吧，夏凡准备好晚餐了，就差你一个人了。哦，对了，屋顶的沙沙，还有你哦。”
沙沙愣了愣，起身从屋顶跳了下来。
在掠过离央所在的阳台时，她及时的用脚勾住了栏杆，一个翻跃，轻巧地落在离央的阳台上。
离央傻傻看着这个灵跃得像兔子一样的小女孩，一脸惊羡和讶异。
“打扰了。”沙沙礼貌地点了点头。
“喔，没什么……”离央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晚餐在大厅进行，他们在等你。”
“好的，谢谢。”简洁地撂下一句，沙沙开门走了出去。
离央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也随后走了出去。
晚饭吃得很愉快，法利这位话唠先生终于等到了一位可以和他瞎扯淡的人了，一顿饭的时间里一直叽里呱啦个不停，离央很给面子地和他一起满嘴跑火车，其他三个人则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一直沉默直到饭局结束。
晚饭后，法利死缠烂打地把列威拉到楼下的酒吧里，估计真的打算和列威来一次宿醉了吧。离央站在楼梯上朝一脸无奈的列威招招手，尽管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肯定一脸不情愿的了。
回到房间后，离央就在夏凡的指导下进入魔法的修行，在正式学习魔法之前，夏凡说她必须先处理一下被元素精灵挡住了视线的问题。
“现在看来你不是失明，你其实可以看得见，只是它们挡住了你的眼睛。”
“就不能请它们让一让吗？”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带有属性，有属性的东西都有元素存在，你知道世界最基本的四大元素吧。”
“水，火，土，木？”
“嗯，凡与这四者相关的，都是元素的组合，元素精灵就是元素的一种具体形态，它们在普通人眼中只是空气或者气味，但是在魔法师眼中它们是有生命的，并且它们的生命比人类更容易转换成能量，释放出来。”
“这和它们挡住我的视线有关吗？”
“是的，并不是让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因为你能够看到它们，就像你能够看到空气的具体形态一样。你觉得，自己可以让空气让让吗？它们无处不在，让不开。”
“听起来像是公交太堵让不开路的样子。”离央开玩笑道。
“很形象生动，就是挤公交。它们无处不在，空间对他们来说太挤了。”夏凡意外地认同了离央的冷笑话。他们曾经在离央的现世生活过，对于现世的东西，夏凡还是略懂的。
“那我还得给它们制造更大的空间吗？”离央随口而出。
夏凡再次点点头，“是的，你要为它们创造空间，然后把它们都收进去。”
“酷，听起来我和其他魔法师很不一样。”离央闪烁着星星眼。
“当然，没有魔法师会被元素精灵挡住眼睛导致失明的。”夏凡敲敲她脑袋。
“你可以看到精灵们，这的确是个先天的优势，在魔法的道路上你比普通人要省好多力气，但是还是要花力气的。”
“是的，老师！”离央一脸认真地做了一个军礼，然后俏皮地笑了笑。
“原本创造空间是高级魔法师才能做到的事，你比较麻烦，只能一开始就越级学习这一门课程了。”
“请用特殊来形容我，老师，这样我会更有动力一点。”离央说道。
夏凡被逗得无奈地笑了笑，“好吧，你比较特殊。”
离央咧着一口白牙笑了，“空间课程是不是就是制造空间收纳袋这样的东西的？”她记得她的魔药老师西西娜送给她一个便利的空间收纳袋，至今还没有把那个袋子装满呢。
“答对了。”
“加分！”离央举手叫道。
夏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魔法收纳袋是空间魔法的一种，算是最初的形式，也是初等课程。但是你要回收元素精灵，用空间袋绝对是不可能的，精灵们可不愿意住进那么简陋的地方。”
“难不成我要用意念给它们盖一栋城堡啊？”离央觉得这个对她而言有点难。她并没有接触过空间魔法的知识，连收纳袋是怎么做出来的都不知道。
“如果你有能力，也是可以的。”夏凡说道，“不过在盖城堡之前你至少要给它们制造出一片类似它们原本生存的世界，想象一下精灵一般住在哪里？”
“森林。”
“答对了。”
“加分！”离央再次举手。
夏凡习以为常地笑了一下。“你要修到空间三级，才有能力把一片小森林还原
出来。空间魔法和常规魔法不一样，它的作用一般表现在移动，储藏，和隐身这几个方面，不具备攻击性，所以很少有魔法师用心钻研它，一般魔法师只修三级，能够制造一个大魔法储纳库来放置他们的魔晶就行了，你的话，要修完空间魔法。”
“为什么我要修完？”离央不满。
“随着你接触魔法，元素会自然而然在你身边集中，魔力越高代表元素凝聚越多，这也是为什么魔法师们只看一眼就可以判断彼此的等级高低了。对于普通魔法师来说元素凝聚是好事，对你就不是了。”夏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它们依然会挡住你的。”
“所以我不修完空间魔法，魔力越高我越是个盲人。”
“答对了。”
离央这回不举手了，捂着下巴沉思了一会。“修完空间魔法我并不是不乐意，但是它似乎很难修。”
“自然。我想你对它并不了解，你在思考哪里可以得到关于空间魔法的书让你看看？”
“答对了给你加一分。”离央对夏凡的聪慧竖起拇指。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了解有时候表现地十分融洽。
“看书还不如直接修行。魔法和魔药不一样，魔药的炼制过程要按部就班否则炼药人有可能被炸死，但是魔法不会，至少不会伤到自己。”
“你这么说真是有失道德……不过我更喜欢行动。”
“那么学魔法之前，你就先学空间吧。”
“好。”离央点头道，“不过我现在还是什么的看不见，连学习空间魔法都是一个麻烦吧。”
“等过几天你身体好一点之后，元素们也会慢慢地稳定下来的，我会封住你的魔力，把靠近你的精灵们收进我的空间世界里。但是这样你就是一个没有一丝魔力的人，你必须从最初积累魔力。”
“真像一部魔法草根发迹史。”离央毫不介意，“有什么副作用吗？”
“偶尔有点累。”
“这个没关系，没想到夏凡你也会修空间魔法啊，听你的口气它对你而言就是个多余的附属品而已。”
夏凡愣了一下，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揉着离央顺滑的头发，撩起一小泽，放在唇边吻了吻。
“怎么会呢，是它让我遇见你的啊，离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