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也就是春天了,然而,白昼依然短暂,申时刚刚过去,天色就暗了下来,快要黑的样子。
院子中间,两堆篝火熊熊燃烧着,篝火上各自架着一只被剥去了皮毛的肥羊,两个赤膊汉子站在篝火旁,他们转动篝火上叉着肥羊的铁架子,嘴里唱着旋律欢快的小曲,笑容满面。
肉香味随风飘荡,让人垂涎欲滴。
篝火四周摆放着许多案几,数十人围着案几而坐,将整个院落挤得满满当当。铺着黄土的院落虽然被奴仆们经常打扫,见不到丝毫积雪,不过,今日这种气候,铺上一床草席便坐上去却是不成的,那些人也都坐在胡床上。所谓胡床,并非床榻,而是马扎,小板凳之类的玩意。单雄信的祖上乃是胡人,单家也就保留了许多胡人的传统,待客的礼仪自然比较简陋,比较随意。
一般的汉人世家若是待客,断不会随意将客人安排在院落内,更不会让他们随意坐在胡床之上
这数十人分为了三拨,陪客的自然是单家的家将,客人则分左右而坐。
位于右侧旁若无人高声谈笑的十几个中年人乃是随着翟弘而来的翟家人,这些家伙来自滑台这样的大城,一个个的神情显得分外骄傲,他们基本没有理会坐在对面的那群人;坐在翟家人对面的那十几个人自然是薛斐的部下了,一个个年轻得过分,除了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之外,基本上都是一些半大小子,如此,这些从山里钻出来的穷小子被翟家人所看不起也就不足为奇。
和高谈阔论的翟家人不同的是,这些少年很是沉默,不要说和外人笑谈,就连自家人之间也很少说话,代表他们出面和单家人、翟家人寒暄的是那个中年道人,这个道人便是新近投靠瓦岗的李玄英。
过年前,在秦十四的引领下,李玄英和薛斐见了一面。
最初,薛斐是听了秦十四的介绍晓得李玄英此人精通岐黄之术之后方才召见对方的。
然而,见面之后薛斐却有些失望。
对于一些常见的病症,李玄英还是能够做到药到病除,不过,却是仗着所谓的秘方。这些秘方在后世不过是烂大街的东西,至于,这些秘方为何能治病救人,原理何在,李玄英却是不晓得的,面对薛斐的刨根问底,只能用一些阴阳五行玄而又玄的玩意来解释。
一般人或许会被他忽悠,他却忽悠不了拥有后世记忆的薛斐。
在薛斐眼中,李玄英有愧神医之名,不过,也不算不得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至少,他会跌打和正骨之术,配合薛斐整理出来的急救之术,若是能招一批徒弟推广出来,对整个瓦岗军不无好处。
见面之后,薛斐将自己的意思非常直接地告诉了李玄英,对此,李玄英没有丝毫犹豫便应承了。最初,薛斐还以为会费一番口舌,毕竟,在这个时代,以及往后的很长一段岁月,类似敝帚自珍之类的事情不足为奇。
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薛斐也没有马上赶客,两人又说了一阵话。
这番交谈之后,薛斐不再失望,他不再把李玄英看成是一个等闲的道士、或是一个普通的游方郎中……
这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人才都很重要,在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一的瓦岗山里,在草莽众多的瓦岗军中,人才更是严重不足,基本上,现在的薛斐就像蜀汉时期的诸葛武侯事必躬亲。
一个领导若真是事必躬亲,对他所在的那个团体来说也就并非什么好事情,对此,薛斐心知肚明,然而,在那些少年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他却不得不如此。
登高一呼,群贤齐至。
现在的薛斐还没有这么高的威望。
所以,意外得到李玄英这个人才,薛斐甚是高兴。他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而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怀鬼胎?是不是值得相信?即便如此,他仍然分派了一些事情给对方,至少,现在对方能为自己所用,自然要多压榨才行。
当然,薛斐也不可能给李玄英太多的权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的说话,薛斐一向嗤之以鼻。
疑人可以用,用人却需疑!
管理一个团体,最重要的是权力制衡,不管那人可不可信,都不能让他掌握绝对的权力,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权力是比美色更加诱人的毒药啊!能够抵挡这玩意诱惑的家伙,少之又少!
题外话也就不多说了,这次,薛斐之所以将李玄英带在身边,是因为李玄英常年在大河南北游历,半年前还在滑台呆过一些日子。第一次出山,身边有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当幕僚和向导,何乐而不为?
薛斐不在的时候,负责和外人打交道的便是李玄英。
这厮常年在外游历,嘴皮子甚是来得,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即便是他一人在代替瓦岗说话,却也不显得尴尬,妙语连珠的他常常使得单家人和翟家人开怀大笑。
笑声像鸟儿一般在院子上空盘旋,随后,贴着渐渐灰暗下来的云层向远方飞去。
和院子里的情形差不多,屋内同样笑声一片,热闹得很。
这个时代并没有玻璃窗,为了抵挡寒风,木窗紧闭,屋内自然远比外面昏暗,若是摆放在房间四角的火盆没有点燃的话。火盆内的木炭既然燃烧了起来,屋内也就亮亮堂堂,像是铺着一层红光。
端坐在案几后面的只有三人,站在一旁服侍的却不止三个人。
有两个美婢分别跪坐在薛斐、翟弘、单雄信三人后面,为他们执盏、倒酒,除此之外,不时有下人端着盛满菜肴的碗碟从门外进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三人面前的案几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翟弘望着盏中美酒,面色犹豫不决,半晌,方才咬牙如同喝药一般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后,就那样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回味什么?单雄信和薛斐两人的目光也就落在了他脸上。
突然间,翟弘睁开眼。
“啪!”
青铜酒盏用力拍在案几上,翟弘神情颇为兴奋,他全身颤抖不已,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
“好酒啊!好酒!”
说罢,他向对面端坐的薛斐抱拳行礼,大声说道。
“薛大郎,端的好酒啊!”
随后,翟弘再次大喝一声。
“满上,快快满上!”
身后端着酒壶的婢女急忙挪了上来,正准备将壶中的果子酒倒入酒盏之中,翟弘却将其手中酒壶夺了过去,就那样就着壶口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了起来,甚是急不可耐。
有这么好?
单雄信有些不信,他端起酒盏,在嘴边抿了抿,停顿片刻之后,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
单雄信虽然不像翟弘那样嗜酒如命,却也是一个好酒之人,不然,庄子内也不会酿造黄玉酒了,说起来,他也算是喝过不少所谓的名酒,却没有哪一种酒有着如此风味。
“翟某在东都的时候品尝过各地名酒,其中,唯有蜀中剑南烧春尤为美妙,然而,那剑南春却也比不得这瓦岗山中无名美酒啊!薛兄弟,翟某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这酿酒的秘方告知翟某?对此,翟某必有厚报!”
说罢,翟弘再次向薛斐抱拳为礼。
薛斐笑了笑,沉声说道。
“区区酿酒方子,翟大哥若是需要,小弟自然双手奉上,不过,此酿酒秘方在山中的酿酒老人手中,须得回到山中方能奉上……”
“哦!”
翟弘叹了一口长气,难掩失望之情。
“这次,小弟带了十几坛果子酒来,一会便分给两位兄长,如此,也能暂时顶上数日……”
“如此甚好!”
翟弘的面色这才好看一些。
“明日一早,小弟就会让人赶回瓦岗将那酿酒方子抄来,送给两位兄长,区区薄礼,无法报答两位兄长对小弟的恩情啊!”
“大郎,言重了!”
翟弘和单雄信齐齐摆手,两人神情各不相同,单雄信神情淡然,翟弘则是眉开眼笑,甚是兴奋。
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同,像是单雄信虽然喜欢喝酒,然而,对酒的滋味要求却不高,所以,得到这个方子也谈不上什么欣喜。然而,这方子对嗜酒如命的翟弘来说,却像*一般弥足珍贵。
当然,所谓的酿酒老人是不存在的,这果子酒是薛斐根据后世的酿酒方子酿造的。
瓦岗山中有一种无名浆果,食之味涩,却是酿酒的好原料。
此时,酿酒还不曾有蒸馏一说,基本上就是发酵的程序罢了,酿出来的酒都是一些低度酒,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剑南春,仍然脱不了苦涩之味。像果子酒之类脱了酸涩之味的美酒根本就没有。
薛斐没有将方子马上奉上,却并非敝帚自珍,想要自己开酒馆赚钱什么的,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让翟弘容易便得到,如此,对方便不会珍惜了,对自己的计划毫无帮助。
他想要和翟弘将关系拉近,毕竟,现阶段瓦岗还无法做到自给自足,他需要翟家人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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