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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玉石俱焚(1 / 1)

其实严格说起来,董滟并不是非要让莫语冰替她弄到这个地址,闯荡黑-道这么久,她董滟向来不愁探子,如果真的下决心寻找叶炳,也不一定找不到,可她就是要莫语冰来造这个孽,她自己的爱情早就完了,莫语冰怎么能比她美满?

这时,墨镜男子在门口咳嗽一声,走了进来,“老大,那位老板刚才来了电话,说希望更改交易时间。”

“为什么?”董滟左耳进右耳出地问。

墨镜男子将声音放到最低,“他说最近耿贵对他盯得很紧,至于我们这边……部署得也不是很周密,怕是已经走漏了风声,搞不好耿贵会从中作梗……”

“那就改时间吧。”董滟折好手里的便条,草草放进衣袋里。

“改到什么时候,请老大定夺。”

“就明晚。”董滟望着窗外,浮华霓虹如无根的海市蜃楼,“交易由你和语冰全权处理,明晚我要去一趟邻城。”

“老大,万万不可!”墨镜男子双手抱拳,“这次的交易非同小可,什么事都等到走完货以后再说吧……如果你想杀了姓叶的,大可以让弟兄们去办,绝对干净利落,一滴血都不剩。”

旁边的莫语冰突然难听地短笑了一声,无怪乎董滟需要女部下,男人们哪里会懂,其实董滟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叶炳的性命,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手将他了结,也不枉她恨他一场。

“紧张什么。”董滟挑起眼睛笑了,“你和语冰一直都是我最器重的人,大大小小的交易都是你们经手,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她转向莫语冰,“交易完成后,我也从邻城回来了,语冰,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自由身,你可以跟着那个小警察远走高飞,当然,如果他还肯要你的话,如果他不舍得把你送进监狱的话。”

说完她大笑特笑,直笑得泪如雨下。莫语冰虚脱地走出董滟的办公室,在门槛那里停了停,“董滟,听我一句,不要杀叶炳,你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是独身,过得冷冷清清,他是对不住你,可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

“闭嘴!”董滟美丽却枯槁的一张脸登时扭成一团,她暴跳如雷,抄起桌边的花瓶就朝莫语冰掼去,莫语冰是她手把手铸造的一柄利器,现在终于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她的死穴,她嘶喊道,“你给我滚!我不信你,我今生谁也不会再相信!”

莫语冰跨过了门槛,花瓶的碎片铺展在身后,像是从她身上剥落,她的一颗心也碎成了齑粉,茫茫散在风里,好一个玉石俱焚。

郑煦不会原谅她了,她将他最敬爱的叶叔叔送上了末路,哪怕这样的结局是叶炳所渴望的,也丝毫不能挽回她的罪孽。

据说,董滟去邻城找叶炳之前,曾经跟聂琼有过一次长谈。

聂琼应邀来到董滟房里的时候,着实不知道董滟用意何在。她们早已不是年轻时的好姐妹,可以一起挽手逛街,分享所有流转的心事。在应酬场上,她们无数次端着晶润的高脚杯,彼此说着含沙射影的体面话。

但这天,董滟却好像充满了对聂琼掏心掏肺的欲望,其直接原因或许是刚刚吸入了大量毒品,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幻觉,以为时光倒流,她和聂琼还并肩坐在当年的钢琴旁,互相攀比着四手连弹。

聂琼弹得总是不如她好,开玩笑地威胁她,“你要是不让着我点,我就把你那些秘密都说出去!”

董滟从来不担心聂琼把任何事说出去,她们曾是那么好,天真地信任着对方。即使后来董滟发誓再也不信任谁,可到了今天,她还是再度对聂琼敞开了心胸。她刚吸过毒,整个人像是一具过度兴奋的尸体,不断摇首摆尾,神神叨叨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和聂琼早已不复往日,但唯独聂琼才明白她的过往,明白她被剜走的一颗心是如何溃烂成空。

聂琼坐在董滟房里,一边听她口齿不清地追忆人生,一边抽掉了整盒香烟。烟雾中满满的悼亡气味也勾起了聂琼自身的伤痛,她在极限时起身告辞了。董滟瘫在沙发上一个劲地癫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把交货时间和刺杀计划全部告诉了聂琼。

当晚,聂琼回家见到丈夫,本以为能够轻轻松松将这件事说出,但最后思虑再三,还是将它压进了心底。凭着青春时知交一场,她就不能在董滟背后捅刀。眼看着董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她没办法救下她,已经够惭愧了。

当聂琼低头避开丈夫,走上家中雍容华贵的大理石阶梯时,董滟已经只身驱车去了邻城,莫语冰抱膝蜷在郑煦床边的地板上,看着郑煦埋头钻研地图路线,心知那已没有意义。

冬天的寒气从地缝里钻出,像是吸髓的虫子,她的血液几乎冻得凝固……真怪啊,她明明是不怕冷的。

她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唯有董滟亲眼见到叶炳、亲手置他于死地,才不会加害于郑煦。可叶炳若是真的死在了董滟枪下,就什么都完了,郑煦不会再爱她,只会视她为蛇蝎,她的余生或短或长,都将活在他的憎恨中。

即使她现在报警,也没有办法改变董滟已经动身去找叶炳的事实,就算警方用最快的速度追踪董滟,在悲剧发生前赶到,谁又能保证这样一来,在暗处不会仍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等待着郑煦?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相信今晚的交易平安达成后,董滟会放她走,不至于事后出尔反尔——因为叶炳一死,其余事物对于董滟来说都是灰飞烟灭了。那间倚梅而立的院落里,枪响过后,董滟和叶炳的爱恨得以了断,而她和郑煦之间,也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自从那天郑煦目睹了小野的狂躁和莫语冰的反常之后,似乎也意会到莫语冰有事瞒着他,但他还是一副沉静的模样,什么都不问,只是一心投入在那些错综的地图中,就像现在这样。他还未换下今天上班时的警服,板正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熨帖,这身制服他本该穿一辈子。此刻,他解开了领口的几颗纽扣,露出里面的灰色衬衣,闲闲坐在床头,全身的色调并不比灯后的暗影更明亮。

“语冰,我们可以从这条小路走……叶叔叔以前的同学在那里等我们……第一个歇脚的地方在山里……”郑煦用笔指点着,碎而执著地说啊说,仿佛要把这些路线全都刻进莫语冰脑子里,让她牢牢记住他们将如何逃出生天。

可他一定不知道,她早已断绝了所有希望,生与死仅有的差别,无非是后者更加容易。

他还在不停地重复着乏味的计划,像个话唠一样,莫语冰打断了他,“郑煦,你陪我喝酒吧。”

“喝酒?”郑煦诧异地微笑。

莫语冰点了点头,不等他再说什么,便从墙角的纸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最无味的那一种,度数很低,是郑煦勉强可以接受的。

打开易拉罐,莫语冰仰头喝下一口,那样冰的痛楚,带着入侵的苏打气味,嗝出了火药般的苦辣,鼻尖仿佛闻到了血腥和硝烟,火焰的烧灼气息以及海水的咸涩,她闻到自己逐渐腐烂,可是往昔依旧馥郁……

“郑煦,你喝醉过吗?你知道喝醉是什么感觉吗?”莫语冰含情脉脉将易拉罐送到他唇边,他刚硬的眼睛为她而柔化,她说,“醉了之后,看什么都是颠倒的、模糊的,再也没有对错善恶之分……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可以被宽恕的。”

郑煦轻易地醉了,酒精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迷魂剂,他黑色的警服贴着她白色的皮肤,却不是泾渭分明,而是混搅在一块儿,黏糊的,晦昧的,变成了莫可名状的灰色,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内心的净土已被这浑浊的世界染指得面目全非,但他们仍想用那颗心在世间活出一丝清白,哪管它多么渺茫。

郑煦醺醺然睡去后,莫语冰在他身边默默坐着。

床脚的电暖炉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像是夏天的蝉鸣。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家徒四壁的破砖房里,听着窗外无休无止的蝉声,给弟弟摇着蒲扇,哄他睡觉,她盼望他早早地睡着,因为再过一会儿,继父就会骂骂咧咧地回到家,想找个人撒火气,所有责难就只会落到莫语冰一人身上。

弟弟一无所知地流连在梦乡里,什么都与他无关。或许他会梦到姐姐,梦到自己长大成人有了足够的力量,能让姐姐过上无愁无忧的日子。如今莫语冰终于知道,她与那种日子注定无缘,但她很感激他曾做过那样的梦,不光是他,还有他。

她在郑煦额上一吻,“不要恨我太久。”

那根瓢虫链子被她取下,抛弃在床单一角,夜色映衬之下不再那样光鲜,就像一颗尘封的红豆。

她打开家门,屋外寒风一拥而入,窝在门边睡觉的小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只看见缓慢合上的屋门,如同一张欲说还休的口。

莫语冰到达码头时已过了午夜,墨镜男子带人在仓库里清点了货物,买家的商船也停靠了过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轻车熟路。她不知道董滟此时身在何处,或许正在邻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驶,或许已经走近了那间地处闹市区的院落,静悄悄的深夜里只触得到清冷梅香,或许那柄银色手枪就抵在叶炳眉间,新仇旧恨,即将化为乌有。

码头上除了他们买卖双方之外,只有一些唯命是从的码头雇工,周遭未见一点风吹草动。藏有致幻剂的皮箱被搬出仓库,正要转到买家的商船上,突然之间,莫语冰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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