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还想赖账。”魏荣光一下子爆发了。站了起來。面容痛苦地拧着。“你到现在还想推给她。是啊。她死了。死无对证。无论你怎么说。她都不可能出來拆穿你。你可以糊弄过警方。糊弄过天底下所有人。但我死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们袁家人。都是一群不要脸的蛇虫。你们只会把别人不当人。谎话连篇……”
“荣光。”一声清音从汽修厂虚掩的门中荡进。“不。他沒有说谎。”
吴若初一阵风似地奔了进來。乍见梁忠文伏倒在那里。旁边的轮椅整个侧翻。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过去扶正轮椅。又提起梁忠文的胁下。一步一歇地将病中体重较轻的他安置到原位坐好。
魏荣光自始至终沒有上來搭把手。沉着一张脸。面向墙壁不看他们。直到吴若初上前不忿地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啊。闹够了沒有。他是你父亲。”
“若初。你别被他唬住了。他这种人。根本沒有悔改的意思。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袁贺雄是我妈妈杀的。哪怕到了今天。他还跟我來这套……”
“荣光。”吴若初潸然。“他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魏荣光急笑。“连你也被他耍了。若初。你醒醒。你忘了他对我们做过什么……还有我们的孩子……”
“该醒的是你。”吴若初伸出一只手去抚他的脸。心疼不已。“你听我说。外婆是错的。事情的经过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我知道这很难去接受。但……你妈妈真的是为了救你爸爸。才冲动杀死了袁贺雄。”
“不可能的。你们都疯了吗。”魏荣光用手挡着自己的脸。越來越躁虑。“我妈妈是代他坐牢。是被冤死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不是我父亲。是我的仇人……”
“有人目击过那个案子。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都是我不好……”吴若初扳正他的肩。极力对上他的目光。“他不是你的仇人。不是坏人……袁贺雄死后。他甚至想说人是他杀的。让你妈妈可以撇开这个罪名。带着你走得远远的……可你妈妈不同意。你想啊。她那么爱他。怎么会同意呢……所以最后。她才会去自首……”
“你在胡说什么……”魏荣光后退。像遭了致命一击的伤兽。这几年他在梁忠文身边朝夕共对。并不是沒有感知到父亲绝非奸恶之人……可。一旦吴若初刚才的话属实。不就意味着他竭心倾力完成的这件大事。最终却是全盘皆输。
吴若初将一张薄纸交到他手里。过了良久。那满纸荒唐言从他指间飘坠。他魇住了一般。全身发抖。眼神如死人盯着空中一点。紧接着。他一把揪下脖子上的玉坠。朝轮椅上流泪的父亲猛摔过去。
这块玉最初的主人正是梁忠文。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梁家将这枚玉坠代代承袭下來。传男不传女。寄寓后代能够沐受佛祖保佑。
三十年前。梁忠文尚未信佛。出身贫苦的他一心只想靠自己的奋斗挣出一片天。然而大时代中处处碰壁难行。他到了而立之年。仍只是个空有手艺的修车工。來到恒遇汽修厂干了一阵子。有天快下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脖子上的家传玉坠不见了。
他在厂中乱转乱找。急出了一头汗。厂主的女儿见了。捏着袖角细声问。“你在找什么。”
他揩着汗。如实告知了这个文静秀丽的姑娘。姑娘浅笑一下。便來帮他一块儿找。她做惯了缝纫的活儿。眼睛比缝衣针还尖。很快就在一辆小货车的车底瞥见了一汪绿。
原來是玉坠上配着的那条细线不意断掉了。才会在梁忠文闷头修车时滑落下去。姑娘跑到附近的杂货铺买來一根结实的红线。将玉坠重又串好。垂眸递向梁忠文。他接过时不小心与她双手相碰。她两颊微红。低着头跑开了。
梁忠文和她就这样熟了起來。她叫魏念萍。性子含蓄。平时话不多。只常与他淡言两句。眼波深深。
有一次他留在汽修厂加班。忙碌中被墙上的钉子刮破了制服。拉了好长一条口子。半个臂膀都露了出來。魏念萍忙拿來针线替他缝补。两人一齐坐在汽修厂的地板上。他一边看她缝衣。一边同她琐细地讲话。
她微笑着说。自己喜欢布料一类的东西。每一种料子都是通灵性的。无论绫罗绸缎。还是粗麻补丁。穿在身上都寄予着感情。
说着说着。呼吸声就近在彼此耳边。他们不知怎么就滚到了一起。像是相缠的树藤。永不分离。
激情褪去后。梁忠文大悔不该。骂自己是混蛋。卑声请求她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尤其别告诉她的父亲。否则自己在这厂里也就沒脸呆下去了。魏念萍一句也不答。替他密密缝好衣服。便搁下针线走了。
梁忠文沒有对她言明。但她心中一定是清醒的。他不能娶她为妻。因为他的一颗心实在太高太远了。不愿一辈子屈居人下。跟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清茶淡饭到白头。
即使这女子是那么令他怦然心动。
不甘平庸的梁忠文之所以会來恒遇汽修厂找工作。其实是想挣下一些路费。去别的城市闯荡一番。不打下事业就决不回乡。然而。就在路费刚攒到一半的时候。有一辆撞凹了的宝马车被拖进了汽修厂。
系着风雅领结的司机抱怨着国内连个像样的修车行都沒有。车后座是个正在给婴儿哺乳的华服女人。红唇烁烁地讲着一通电话。大意是想给这孩子找个品貌方正的后爹。必须入赘过來听候袁家差遣。麻烦电话里的人帮着留心一下。
她胸前的婴儿忽然被呛着了。小口地呕吐起來。染花了她的真丝衣衫。车边的梁忠文恭谨而不安地递上纸巾。她优雅地接过來擦拭。回眸一笑百媚生。
梁忠文和袁小姐之间的进展。同他先前和念萍的一样快。不过寥寥几周后。他就从汽修厂辞了职。准备与袁小姐喜结连理。入赘成为袁家的一份子。不日将进入国外的袁氏企业任职。锦绣人生从此启程。
袁老爷子看惯了商人的狡狯嘴脸。因此相当满意这个沒太多城府的穷小子。深信他忠厚可造。梁忠文登机离乡的那天。乔了装的念萍偷跑來找他。泪珠滑落。说自己已有身孕。决心生下这个孩子。就好像他仍在她的身边。
“念萍。等我有一天发达了。就來接你和孩子。”梁忠文给了她一个临别的紧紧拥抱。
再次见到念萍已是五年后。他们的孩子五岁了。是个眼睛黑溜溜的男孩。身上带着浅浅花香。唤作小荣。
梁忠文试探着将手掌放在儿子小荣的头顶。短发扎在掌心一阵毛毛的痛感。这是他的亲骨肉。只消眼神这么一碰触。就能感受到來自灵魂深处的缠系。跟继子袁劲完全不同。小荣是源于他身体的一部分。相貌是他和念萍糅合而成的样子。他知道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难能可贵的财富。
怕痛的袁小姐从未替他生儿育女。是。她带给他的富贵可以囊括下好几座城池。却永远也及不上念萍怀胎十月、心血浇铸。为他创造的这个新生命。
可是。他毕竟无法放弃那些富贵。他渴望着能将念萍和小荣也拉出这贫弱之境。他在袁家的位置尚处在半稳的阶段。一步踏偏就有前功尽弃之虞。袁贺雄那人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寻衅。企图抓住他的每一丝错处。致使他不容于袁家之门。这个时候。若他再和念萍走往频密。怕会授人以柄……
所以。他只能藏住真情。不看念萍的泪眼。转身离去。
袁贺雄一向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梁忠文暗中织网。搜集到了他不法行为的一些铁证。正打算曝光出來铲除这个祸害。以便自己在袁家能够一马平川。却骇知袁贺雄竟也查得了魏念萍母子的存在。
袁贺雄狂吠着要去向父亲和妹妹报信。除非梁忠文肯将手中的诸般罪证交出。再退出袁氏企业的博奕。
两人各执一手牌。约在了海边的废木屋里谈判。事前梁忠文在电话中对魏念萍说了自己的苦处。提醒她和小荣暂时别出门乱走。注意安全。但他猜不到念萍那晚竟然一路找了过來。
上天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凶杀惨案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念萍一身是血簌簌而抖。梁忠文爱怜陡生。决定用自己的双臂为她顶罪。他会向妻子承认。他是在打斗中防卫过当。一时激动抓起石块杀死了袁贺雄。
或许妻子会帮他的。有一次在国外。他差点被袁贺雄堵到墙角用破酒瓶割喉。妻子知道了。在家里摔东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哥哥太过分了。我真恨不得他哪天喝醉了被车撞死。被碾个稀烂。”
如今她哥哥真的死了。她会不会觉得丈夫杀对了人。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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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相忆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