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长剑若出鞘,我便要这疆场,沾满敌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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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朗月清辉。风乍起,树影婆娑。少女站于夜色中,任由那一隅阴霾湮没了面目。月下清寒如水,她浑然不觉。
只心底一股热气被夜风浇得透彻。
她借口教中琐事,从容绯音处急急离开,跑得远了,才低低顺着花树抱膝坐下来,望着锦缎一样的夜空,明月疏影,那年夏日情景她已记不太清了,只有那少年模糊而清晰的轮廓,在她脑里心里,时不时发作一下,轮回反复。
檐下有一盏琼花灯,容绯音虽然目不能视,但还是喜欢教人也挂上这么一盏的。她说,用难得欢快的语气。我怕他会找不到我。
少女霍然攥紧了右手,掌心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她曾问过长公子,若有一日,你再也找不到她,不知何踪,不知生死。他只是古怪看她一眼,以为她是威胁。
长公子,容绯音。你们还算是幸运。你知晓她就在披锦殿,你可以堂而皇之问我要人,而我呢。
我该去哪里寻那一个温润如玉,会轻声在我耳畔说一句,别怕,有我在的少年。
任谁也不肯告诉我。
“夜里凉。”
她看到眼前递过一张素色帕子,伴着淡淡酒香。少女顺着那只手往上看,他穿了绯色大袖织金衫,俊美无俦。眼里是少见的温和怜悯,他略略朝周围看看,跪到她身边替她拭拭脸颊,少女霍然惊起,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似被人偷窥了什么秘密一样沉下脸去。
少君微微一笑,他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自然是风华绝代,他像是说着风花雪月的故事,朝远处一指,“你院子里的昙花要开了,我们一起去看?”
少女摇头道,“极是我院里的事,我却不知道。”
他笑得像是一只狐狸,“阿玉请我来的。”
阿玉是她院里管理花草的侍女,她拍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面色一冷:“少君的手伸得这样长,是在故意给我难堪么?”
他的笑容一滞,背过身去,“瑶君殿下,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那么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谁?”
“少君不知道?”
他忽地朝远处招一招手,面上浮现一如既往的和煦笑意,却是对着她说的,“瑶君殿下要懂得忍耐,你这般急进,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他。”
“……他是否一直被囚禁在刑司?若我有所不妥,镇渊正以他来牵制我?”
少君抿唇,远处粉裳的姑娘走近了,他便向着那人走去,将这失魂落魄的少女丢在后面。少女没有追问,她知晓少君定是故意来这一趟,他仗着自己风流好色之名,搭上她院子里的丫鬟,不过是为了告诉她要忍这一句话。
踏出高高的门槛,被冷风一吹,少女仰头望了望皎洁的月色,即将满溢的热泪尽数消失在眼底。她伸手托住一枚飘落的淡色花瓣,缓缓地握在手心。
她回到房间,纵了侍女们都去看昙花盛开的奇景,她连手势也懒得画,低低唤了一声,“玖叁。”
他一如既往的俯跪在她的身边。
“我吩咐你做的……如何了?”
玖叁愧然道,“属下方想禀报,有负三姑娘所托。”他将银票系数交还,又道,“教里盯得紧,属下怕暴露行踪,未能替三姑娘招揽人才。”
她未曾怪罪,只咬了唇道,“你其实是想说……我思虑不周,为难了你吧?”
“属下不敢。”
她亲自去扶他起来,逼他直视她的眼睛,少女的眼里满是悔意与愧疚,玖叁不由一愣,她低声道,“我一念之差,差点枉送你的性命。”
“……”
“暗卫哪里是有钱就能招揽到的。我连一个掩人耳目的密室也无,在外也无产业,该去哪里安置这些暗卫?玖叁你是想这样说吧。”
“……”
“身在承天教,一举一动都不由我意。玖叁,此事就先停了吧。我身边有你,就够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溃败失落,天塌下来也不足以言喻,一时无法转寰。少女捂着脸跪坐在地上,一袭红罗长裙如海棠花开,有细碎的呜咽声低低传来。
玖叁将她的柔弱看去了心里。
她总喜欢在人前装作少年老成,而此时的挫败让她委实无法接受,他虽至今不明她何以要忤逆那看似宠她的教主师尊。
然而暗卫需要做的,就是不问缘由的忠诚。
殊不防少女五指微微张开,眼里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光。玖叁还来不及惊疑,少女一指稳稳的点在他的胸口。她低声叹一句,“只当是最后一次,让我肆意妄为这最后一次。玖叁,你千万不要跟来。”
她的手指有法咒汩汩注入,玖叁只觉一袭又一袭的疲惫困意,她加注了指力,确定玖叁至少要有三个时辰。
她望了望外面天色,心里不知是喜是凉。
她提了提气,很鼓励的对自己说:瑶华……你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子时一刻,顾褚的掌心蓦然一痛。
长虹温声劝道,“平君,长白来传过话了,三姑娘今日回了承天教。”
顾褚缓缓揉了揉手掌,疑惑的盯着看了一会,说:“我知道。可阿瑶鲜少会在承天教过夜。”
长虹尴尬的摸摸鼻子,勉强道,“……三姑娘毕竟是帝国国师,平日里也琐事缠身的,平君还是不要担心,早些睡罢。”
“日里吩咐给阿瑶做的锦绣衣裳,你去催一催,眼看着就天凉了。”
“是是是。”
“外头进来的野山参,可送到府里了?待她回来就弄给她吃。”
“大约明日就能送到了,平君宽心。”
他又絮絮说了许久,直到那一阵心悸过去,才放了长虹出去,打开锦盒取出今日完工的十三尺博带。
密罗金线绣的麒麟瑞兽,一眼望去有如春风润目之感,他不禁想着阿瑶配戴上这博带的模样。
她年纪小,个子也不高,该是会长至膝下罢。
可是她戴起来一定很好看。他将礼物小心翼翼的收进锦盒,唇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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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画梁,月斜西江,清辉流光映入西畔孤冷的院子,映在少女点了胭脂妆的绯色容颜之上,世人向来只道是婵娟无双,却从未见过这少女挽起红袖,素手焚香之态,不笑,更是倾国艳群芳。
一炷香已尽,少女从容不迫地又添去一盏,九转琉璃灯下,她虽是红妆,脖颈处却露出病态的苍白,明明是还不算冷的初秋,屋内却已在四角燃了极热的火盆,少女额上一层薄汗,后背也些微浸湿,她低咳一声,为自己添了杯冷茶,囫囵吞下去,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她极缓地捂住心口移去榻边,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方才坐的地方,尚留着一小滩血迹,与满室古怪的馨香萦绕在一起,着实诡异至极。
少女勉强又歇了一会,才解开衣带除去外衫露出光裸的身体,任谁看了也会大吃一惊,少女肤色白皙,却受了长长短短的剑伤,细碎却不致命,是承天教的刑罚之一,刑司处的拿手好戏,专教人疼痛难忍。
难为她到现在还不吭一声。
良久,有疾风骤来,屋内的火盆齐齐熄灭,即便少女不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她轻声开口,声音里似乎还带了那么些笑意,“少君,他不在那里。”
漏夜而来的墨袍男子低声说道,“胡闹。”仿佛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线,不想教少女发觉一毫。
她也确实没有精力注意这些,自顾自说了下去,“可是他连刑司也不在,还能在哪里?他……”
少君一个箭步到她面前将她抱起,顾不上满目春色只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散,将她放去榻上一面替她抹药一面道,“你虽燃了香驱毒,却失血过多,不要以为那位闭关了你一个瑶君就能为所欲为。”
她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少君幽幽叹了口气,再次温和了口气安抚这偏激的少女,“他没事,只是被软禁在一个地方,若你现在闯了进去,才是会害了他的性命。”他忽然很后悔瑶华问他那人在何处,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她才铤而走险,弄了一身伤回来。
少女怔然,才好好地躺着任少君为自己上药,很久很久,她才轻声说,“少君,我一直在想,他会不会早就死了,你们只是不想让我知道而已。”她神色恍惚,眼角一滴泪极快的渗入发丝,仿佛还要说什么,却被少君打断。
“你总是这样咒他死,是想做什么?你若是舍不得对付镇渊,就当你师兄早已死了便是,镇渊那么宠你,今后……”
“季少华,你不要说了。”她霍然起身,眼里是少有的凌厉,她念着少君的名字,毫不容情的模样,“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后,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少君用纱布替她裹好伤口,面对少女的冷言竟是展颜一笑,“明日你就回左府去罢,新婚燕尔,顾褚会多心疼的给你上药呢。”
闻言少女挑了眉,披上一件锦袍,似笑非笑:“少君殿下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玩笑罢了,话又说回来,听闻你与顾褚恩爱缠绵,出双入对,”
少女蛾眉微敛,眼前似乎又起了一层水雾,她用手背狠狠抹了眼睛,拉起被子埋头躺下,不久便呼吸绵长,已是恬然安睡。
是少君临走前点好的安神香。
彼时少君已经回了无往殿,忽的走去一条极僻静的路,在一间屋子门前顿住,不久,里面便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温和玉润,满是笑意,“师尊怎的来了?”
“只是来看看你。”
“是不是……又去闹师尊了?”男子的声音里没了笑意,却多了三分担忧。
“她总是那样,你不必担心。”
那男子的声音很是温柔,几乎都能想象出他侧头微笑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总是小孩子心性,不知她府里的人待她可还尽心,我若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少君的声音低了下去,再不可闻,而那男子仍是听得清晰,最后只道一句“师尊请宽心。”
天快要亮了,少君才恍然今日竟在这里站了这样久,方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