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昭华郡主阳璇大步走上殿来,身后跟着一名青衣‘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容貌,步履略显轻浮,似有怯意。
二人上前来躬身拜倒,皇帝沉声道:“昭华公主此言何意?”
阳旋笑‘吟’‘吟’地抬头,指着自己身后之人笑道:“皇上看看,她是谁?”
青衣‘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来,众人大吃一惊,那眉眼,那模样,活生生又是一个云绮罗!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绮罗伏身拜倒,“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显然也吃了一惊,拧眉道:“你是真的云绮罗?”
“回陛下,正是臣妾。”她低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
皇帝惊疑不定地看看她,又看看阳璇,沉声道:“昭华公主,为何你会与她一起?”
阳璇朗声道:“今早明曦郡主留给昭华一封信,让昭华带着云妃候在宫外,若是巳时三刻郡主还未出宫,昭华就带她上殿。其他的事,昭华也不知情。”
皇帝冷笑一声,“明曦,你既已料到会被揭穿真相,为何还要带假云妃上殿指认!”
苏漓深吸口气,恳切回道:“陛下,云妃娘娘神智时有不清,若贸然让她上殿,只怕又会重演御书房一幕。方才陛下已经亲眼所见,皇后娘娘十分了解云妃的习惯,稍有不适她便会狂‘性’大发,所以明曦才会命人假扮云妃,出此下策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如今真正的云妃在此,陛下尽可证实证词真伪!”
“说这些又有何用?想要指证本宫就拿出证据!”皇后冷冷一笑,眼角闪过一丝得‘色’,关了云妃在冷宫这么久,都没查找出证据的踪迹,她几乎可以预见,云绮罗会有着怎样凄惨的下场!
“证据?证据……是如意锦的香囊!”云绮罗忽然跳起来叫道。
苏漓的心顿时又吊起,轻声抚慰道:“云妃娘娘不要着急,你仔细地想想,还有什么证据?”
云绮罗在殿中不断的绕圈,口中喃喃道:“香囊,香囊被她拿走了……”她猛然停下脚步,醒悟自语道:“对,我还有一点用剩的余料!”
皇后禁不住嗤笑出声,“云绮罗,你神智又不清醒了吧?!如意锦的香囊是你亲手做的,剩下点余料是常理,又能证明些什么?”
云绮罗直勾勾地盯着她,诡异一笑,“顾沅桐,你不擅‘女’红,自然不知道。如意锦的材质极为特殊,一经沾染了香料的气味,三年不褪。如意锦与那香料都是进贡之物,除了你宫中再无其他人有资格享用,我手中能有的,自然也就是你给的!”
皇帝心头一动,云绮罗方才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此刻说出的话,却条理分明,全然没有神智不清的感觉。看来苏漓所言非虚。
皇后脸‘色’微微一变,仍旧强硬道:“香料?宫里嫔妃都用,如何证明染上的香料即是本宫所用?”
苏漓眼光定定,飞快地接道:“云妃娘娘,那片如意锦的余料在何处?”
皇后顿时心头一震,她一时竟忘了,苏漓有着常人难及的灵敏嗅觉!
“余料,你等等!”说着,云绮罗从头上拔出一根发钗,用尖细的一端挑开自己衣衫袖口的里衬!她果然是‘精’于‘女’工,只在转眼间,衣衫的夹层便被她灵巧地拆开,那里面随即飘落一小块布料。
只一眼,苏漓即可断定,那的确是如意锦的布料。倾尽无数工匠心血所制的如意锦,‘色’彩鲜亮,明‘艳’生辉,绝非凡品可相比拟。
她快步上前,取过那片余料,那上面果然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苏漓不禁心中一喜,仔细的辨别着气味,“龙之涎、零陵、白芷、佩兰、川芎、香附、苍术……还有冰‘露’。”
阳璇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看到苏漓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能准确分辨出多种香料的成分,她明亮的大眼闪耀着惊讶与赞赏的光芒。
苏漓每说出一种,皇后的脸‘色’便愈沉一分。东方泽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宫中进贡之物均有详细的备录,成分自然也有记载,而这如意锦与冰‘露’皆是她一人独享之物,若不是苏漓身怀异禀,又有谁能分辨出这其中的秘密?!
顾沅桐……看你这次还如何狡辩!
皇帝眼光一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身侧的高公公随‘侍’多年,早已知他心意,立即吩咐小太监去内务府取来备案的册子,飞快地翻到相关记录那一页,恭敬递到皇帝手中。
皇帝匆匆几眼扫过,怒气一瞬爆发,袍袖一挥,那册子“呼啦”一声丢到皇后面前,“顾沅桐!你有何话说?”
听到皇帝直呼皇后其名,众人心中立时皆有了答案,明曦郡主方才所说香料的名字,那上头恐怕一个也不见少!
皇后的脸‘色’僵硬如石,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云绮罗居然还留着一片如意锦的余料,而偏巧苏漓又是闻香的高手!等等,香气……她眼光忽地一亮,大声反驳道:“陛下!若梁贵妃致命的毒是冰‘露’,单凭明曦郡主一人之言,如何就能断定锦上染有此香料?!她恨臣妾入骨,怎知不是她借此机会将罪名强加在臣妾头上?!”
皇帝眉心紧皱,眼中迟疑之‘色’一闪而过。
好一个顾沅桐,不愧是六宫之主,心思狡诈,应变更快!
苏漓暗暗皱眉,与东方泽对望一眼,心下均是一沉,证据分明已在眼前,难道还不能将她定罪?!
半晌,皇后见苏漓与东方泽均不做声,内心的惊惧不禁又消弭了大半,她缓缓踱步到二人面前,昂起头傲然睨视,眼中的怨毒之‘色’,分明就要在今日与二人决一死战!
东方泽俊脸‘阴’沉,冷冷地看着皇后。
苏漓一言不发,心底却在飞快地动着心思,冰‘露’无‘色’,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它显出颜‘色’?她忽地灵光一动,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一直在旁看戏的阳璇。
阳璇美眸一转,立即察觉到苏漓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未等她开口,忽然缓缓一笑道:“冰‘露’这东西,虽然是无‘色’,可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它显形的……”
皇后的脸,蓦然变‘色’。
“你有办法?”东方泽沉声道。
阳璇笑靥如‘花’,走到苏漓身旁,看了看手中那一小块如意锦的布料,朗声道:“这块布料上到底有没有冰‘露’的成分,本公主现在也不确定,但是本公主有一种‘药’,与冰‘露’结合之后,就会显现出它的特‘性’。”
“现在就当做个验证,若是这上面真得有染有冰‘露’的成分,布料就会显现出暗红‘色’,若是没有,就不会变‘色’。”说完,阳璇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瓷瓶,拔出瓶塞,向那布料上轻点了几滴‘药’液。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屏息,万分紧张地盯着她掌中那块小小的布料。仿佛过了许久,又似乎只在一瞬间,那块如意锦的布料,渐渐地,变作了清晰的暗红‘色’!
皇后脸上血‘色’尽失,不由噔噔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东方濯本已呆住,见母后跌倒,飞身而至,急忙将她扶在自己怀中,怒视阳璇叫道:“你手中的‘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如何作准?”
阳璇脸‘色’一沉,冷笑道:“静安王,此事要想证明真假极为简单,宫中定然还有冰‘露’一味香料,找来一试便知!”
她斩钉截铁的驳斥,顿时叫东方濯哑口无言,阳璇与皇后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平白冤枉,她肯如此公开作证,必定是‘胸’有成竹。他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却也无可奈何。
“父皇!”东方泽脸‘色’沉冷,立即上前道:“如今证据确凿,顾沅桐即是害儿臣母妃之人,还请父皇下旨将她捉拿归案!”
皇帝缓缓步下御座,径直走到皇后跟前,‘阴’沉道:“顾沅桐,朕真是信错了你!”话音未落,他忽然飞起一脚,直朝皇后心窝踹去!
东方濯大惊失‘色’,匆忙之间他猛地将皇后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再起身,那一脚正狠狠踹在他后心上!喉头立时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唇’边缓缓流下嫣红的鲜血。
皇后尖声叫道:“濯儿!濯儿!”眼见东方濯苍白的脸‘色’,心痛万分,猛地回头,“东方拓!你还是不是人!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她怒极失态之下,居然直呼皇帝其名。
皇帝眼中戾气一闪,‘阴’鸷道:“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话,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是!你早就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事已至此,皇后也无所顾忌,她噌地坐直身子,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恨声道:“在你心里,何尝有我与濯儿半分的位置,别说你爱粱芷柔那贱人,你谁都不爱,谁都不爱!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
失去理智的皇后,身上再找不到半分端庄优雅,此刻的她,看上去比云妃更像一个疯子。
素日支持皇后一党的官员们,站在殿上,垂首不语,不用抬头都能感到皇帝冲天的怒火,这会儿谁冲上去帮腔谁就铁定是炮灰!
皇帝眼底厉‘色’越发浓重,他冷笑着点头,叫道:“来人!削去顾沅桐皇后之名,即刻打入暗牢!”
东方濯大惊失‘色’,急忙叫道:“父皇息怒!此事需要进一步查证之后方能定夺……”
“住口!”皇帝怒道:“证据确凿,还查什么证?云妃与田勇,人证物证俱在,顾沅桐罪无可恕,立刻押下去,‘交’刑部处决!”
此话一出,顾沅桐脸上血‘色’尽失,殿上众人尽皆低下头,惊惧莫名。母仪天下的皇后‘交’刑部处决,显然皇帝已经将她看作是罪大滔天的犯人对待!
东方濯的内心从未曾如此惊惶,眼见殿外‘侍’卫已经上前来拿人,他顾不得触犯龙威,站起身来大叫道:“谁敢动我母后?”
“静安王!”一声喝斥声起,苏漓抬眼看去,竟看到摄政王黎奉先一双肃然的眼,内心立刻滋味百生。父王对皇后母子一向极为忠心,此刻眼见皇后被废,怕会与她越行越远。
东方濯一愣,黎奉先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他蠢蠢‘欲’动的双臂,“王爷三思!切不可罔顾圣命!”
他言辞恳切,东方濯忍不住红了眼,正‘欲’发话,却见顾沅桐支撑着站了起来,颤抖的手指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看了他一眼,“濯儿,母后有今日,是咎由自取。你记住,不要轻信身边的人,尤其是……你最在意的人。”她怨恨的目光朝苏漓望去,旋即转身,昂首大步走了。
“母后!”东方濯大叫一声,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已经过了数日,金銮殿上一番惊心动魄的对质,仍不时浮现苏漓脑海。两桩案子人证物证俱全,皇后再如何狡辩,也无半点回旋余地。皇帝因此雷霆震怒,当即下旨削其后位,贬为庶民,打入暗牢,听候发落。皇后在凄厉与愤怒的叫喊声中,被‘侍’卫押下大殿,苏漓转眼看到东方濯惊惧盛怒的目光,那目光里的痛苦与绝望,久久地围绕在她的内心,无法消散。
苏漓与东方泽联手设局,不惜犯下欺君大罪,皇帝余怒未歇,本‘欲’重重治罪,东方泽与苏相拼死力保,朝中一半人都一力劝解,就连摄政王黎奉先,也开口求情。皇帝知道,众情难犯,苏漓命格惊世,降罪只怕会于大势不利。于是小惩大诫,命她前往佛光寺抄写经文一月,以示责罚。
这一日,清晨天刚亮,苏漓带了沫香与挽心出了大‘门’,郡主府‘门’前,未见一人相送。皇帝有命,谁敢违逆?她不禁低声叹息一声。可见无论多少荣光繁华,天下都只系于那至高无上的一个人而已。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了那无上的权势,倾尽一生心力,以至于六亲不认,不择手段。皇后如此,只怕……那真正有资格争夺这权势的人,更会如此。
苏漓的眼光忽地黯了一分,挽心上前来轻声道:“昭华公主一早便有事进宫了,她留了口信,说愿小姐你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苏漓淡笑道:“她倒是有心。这次能成功扳倒皇后,她功不可没。也许,我想错了她。”
挽心拉着她上了马车,“小姐不必多想,去佛光寺不过一月,正好清静清静,你也能安心练功。”
马车一路出了城,在清晨薄辉之中,留下一抹幽长的暗影。
出了城‘门’上了官道,马车渐行渐快,两旁的树木如流光掠过,仿佛幻影。苏漓心头渐渐平静了许多。行了一里地之后,前方突然出现两匹大马,拦住了去路。其中一匹,气宇轩昂,正是千里良驹乌雅。
请牢记: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