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声不吭就失踪这么些年,然后想回来又回来,”姜尽冷视喝责,表情有微妙,“你到底将你家族,将我都置之何处!”
说道“将我”二字,他微一顿,似乎萦绕许久,强作漫不经心:“不过我更没想到,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这种地方,你知不知他们……”
姜尽说话猛然中断,目光冷漠,既似不愿多启齿,又似等万易给交代。
“你过得不错。”万易答非所问。他视线移开,散落到丘坟陋碑上。碑上字迹已模糊,话一生死隔膜,书曲人世悲凉。
“自然不错!”姜尽如想到什么,眼里划一线阴霾,随即控制神情。收尽了复杂感触,增多了难言冰寒,亦如当初在姜家法殿前。
只是随着万易目光看来,姜尽悍然不畏,激烈碰撞,目光之中自负暗含骄傲,壮志不敛锋锐,坚执热忱,神采飞扬,如从未变动。
“算了……你总这么顽固己见,自以为是,也难怪大家都恶你。”终于,姜尽开口,缓缓摇头,“哥哥,你小时就这个性子,认定什么,就非偏执到底不可。你从来不会关心自己是对是错。”
他向前踏一步,周遭气势大盛:“我今天抽空出来,也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乱七八糟,你性子如何,今后如何,我斩断因果后再不会与你有半分关系――该怎么办,不须我多说了吧。”
“所以?”万易反问,眸光微闪,“说完吧。”
姜尽神情顿冷了,身上威压蔓延:“我聚灵之际天赋异相,一桥贯天,更成九窍灵心,连通天地。自后短三月达聚灵三重,两年聚灵九重,不到五年辟心海,铸道台。而今我不足及冠二十龄,已有了心海中期修为,同境间无敌手,你可知如何?
“修行界里,几人又能于我并论!”姜尽意气风发,“我之目标乃攀上尊位整合姜家,收编灭魔、迭韵两方势力,统领昙界为十四阶之首,成我后代血脉万世之根基,甚至到浩殇,平坐四族,圣宫立书。”
“你区区一蝼蚁般人,怎懂得我之鸿鹄高志?”
豪气迎面呈来,姜尽目透风雷,一往无前不可阻拦,有承登极之志,且借乾坤之威。
万易静静无言,邃而不知所思。
“前扫平魔域,后能整合一界;上威震六合,下则平定万界,方成我辈中人之本色!”姜尽极眉飞色舞,锋芒毕露,只是下刻神色转寒,“你虽名义上是我长兄。可你不能修行,甲子之命,现下你一生已过了快半我甚至不算开始。”
“姜易,你承认好不承认也好,你始终一直拖累我们。我不似大哥,次次都忍让你,不管你又在发什么疯,耍什么性子。我也不亏待你,凡俗界的钱权对我等而言一文不值,只是从此以后,你与我,与姜家再无丝毫因果联系,也足够公正了。”
姜尽语调渐平,目光自有迫人,最开始的热血激昂,接着冷傲厌恶,均已不见踪迹。万易隐隐间有所感,若是真应下了,冥冥因果自断,姜尽心结也自解了,从此相逢陌路,再也不会对姜尽修行有影响。
“你断了我的因果,那父母因果你想怎么断?刨坟曝尸,准备以儆效尤?”万易淡淡反问,看姜尽气势生成,无由微微皱眉。
姜尽却只作了挑衅,盯着万易冷声道。
“待我定一扫魔域,洗刷耻辱,以诫天下,自然无须你担心抹去这污点,我所见所闻又怎是你一界俗人可以度量?真是荒缪!你莫要以为你知此事,便能够肆无忌惮,坏我心神!”
“不过你这不识好歹,喜怒随心的性子,就算侥幸步入修行也定要入魔障,小时这里两人总叫我看住你,想也是看清了你性格,总算做件明白事!”
姜尽极尽嘲弄,却失了苦苦维持的气势。
“你真该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万易轻声嘲笑,暗有淡淡冷意,“姜家就把你教成这样?活该无用,真让我失望了。”
姜尽就欲反驳,奈何如临梦魇,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万易冷淡神情更逐渐模糊下来,化作轻蔑直戳心底。姜尽气势衰落,脸色瞬间煞白。
“如果断不了,”随后他回过心神,顿时惊恼生起,眼里杀机显露,“便斩而问道好了!”
“斩”字一出,似风云色变,如言出法随,极尽坚决。只是适才落下的冷静气质却拾之不回了。
“你错了。”万易冷漠说道。
“你怕了。”姜尽火起冷笑,“你这自作聪明,目中无人的性子,竟也这般怕死,求我饶你一命?”
“怕死?我的确是怕死的呀,”听了姜尽之言,万易没有辩驳,只是轻轻笑重复,“我若不怕死,又怎会落到而今地步?人若是死了,执念散了,恨也没了,真的会……好不甘心。”
有风拂丘上草,日照旷野地。又明明是艳阳挂天空,姜尽却感到股说不出森森寒意。
“一死了结,当真简单,然后活着的人仍是继续自己的所谓道途,毫不留步,就好像从未发生般怡然而乐――所以说世人最无情。可我,就是要这些人好好活着,等我陪他们慢慢玩,一直玩到我开心为止,不是―”万易笑得尽显癫狂,目光幽深又透冰凉。
自那日浩殇周家事之后,他半点不想再作伪装收敛,此时更是彻底撕破颜面,“坦然”而对,可惜没了手足血亲,更无分毫情分可言。
“你疯得真不轻,”姜尽深吸口气,死死注视万易,“可一切都建立在绝对实力上,所以你只是普通人,你既然不愿收起你那疯子本性,我也只有让你闭嘴,免得人人都把我声名和你这种人并论!”
见万易没有言语,姜尽杀机直至巅峰,话里愈冷绝情:“姜易,一路走好。如果有下辈子,别做个寻常人,也更不该做我哥哥!”
飞剑晃眼,锋芒刺目,快!狠!绝!如实写尽照清了姜尽内心。然而随剑锋渐落下,他心境之缺渐行完满,身周气息也开始变强。
剑疾如奔雷,快胜追风,若放在凡俗界定是身在千里外可取首级,转瞬万里,不可想的剑仙类人物,便是修行界一境中也是犀利。可叹在万易眼里轨迹清晰,剑起如小儿弄手中纸刀。
万易厌憎不愿看那飞剑,直到近在眼前,反手一点,疾不若可挡飞剑如被丝丝看不见线纠缠,剑身停滞,最后化风中纸片般破碎,凭空无踪无迹。
姜尽心一震,难以置信。
“如若我行事不识好歹,就直接杀了我让你心境无碍?修行。道途。你们就不能换些由头?虚情寡义偏偏还要理义至高。”万易神情愈是生冷,幽寒气息几是自丘坟处拔地升起。
然随冷意散开,姜尽看来万易面孔反是模糊了。初始姜尽见得万易,虽知他少年容颜不改,身畔气息诡异,无奈先入为主且过于自信自己实力,此刻仓促间难免震惊,行为有差。
“你可以修行?你骗了大家这么多年?”姜尽不可思议,随即冷笑起来,“竟是如此,难怪当年那次必死之局你居然能活着,难怪一不能被道承认的‘凡俗人’可在我心里投影,甚至化为心魔雏形,直坏根基,真是我的,好哥哥!”
“我这些年的作为,你都是当猴戏在看?真好,也是,就你怎么会……”姜尽伦次已失,咬牙切齿。
万易冷冷观而缄默,片刻忽而笑了:“原来这才是你这么想我死的原因,心境之劫,道心之难。姜尽,当年你的亲手所为,害得我独自一人等死,更害得我这些年来不人不鬼,原来你也没那么坦然。”
“我虽然看出你过不去明心关,却没想到竟启由于我!所谓因果,绕到最后反简单,也最没想到。”
自姜尽出现,万易便察觉他有修为坎坷之象,不想也是心境缘由,与万易初境巅峰之时如出一辙。想以万易如此天资,别人一年可成处他也驻足三载,更藏隐患不得根除,何况姜尽天资还要逊色他几筹?
姜尽最初是有“愧”而不得解,后来因愧又生出了“不愿见”逃避想法,然而他性格偏生在姜家养的傲,少有挫折而唯我尊,凡事更有必胜之念,相与冲突之下没生矛盾反奇怪。
至于所谓“愧”者,可一方偿一方谅解,这也是开始姜尽提出补偿缘由,奈何他道心性都惯带尊傲之意,低声下气何等之难?而更简单之法,自是一刀两断,一方身死而所有情感关联止于杀意。
恰也中了姜尽心思,姜尽撕下掩饰:“的确。笑我没用也罢,但如果不是因为厌你恶你,我也懒得这么快推你死,结果害得我道心出了瑕疵,从小到大每次关系到你,哪一次能有什么好结果!”
万易指尖稍顿,两人相持而视。
“听了这么久,出来!”万易不愿再做这无谓争执,他冷声言语,反手一抓,十数丈外顿传来仓皇声响,有华光祭出。
万易嘴角稍挑,看不清他动作,只闻珠玉叮铃落响,华光打散,乃一尊圆口双耳簋,内置状若米珠串粒,然此时灵机尽失,如跌落凡物。
那人甚至不及反应祭出剑光遁,已被五指扣住喉咙,身制于人手,拉拽回原来位置。万易指甲刺进那人头顶百汇,毫无忌惮,直接搜魂。
“你!”姜尽目光跳而面色变,死死盯着万易却说不出话来。眼睁见着万易手里那人浑身抽搐,如发癫痫,最后身体无骨般软下,目光里一片痴傻。
搜魂之术向来为人诟病,不论是取读记忆,还是灭绝心志,有此作为多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姜尽虽非一昧修行,活于庇护之辈,但终是姜家域,众修都是收敛性情,自然少见这毫不掩饰冷酷情形。
少顷,万易回眸清冷笑道:“姜家对你也重视不浅,就对付我这一凡俗人而已,连舍命跟随的暗卫都有。可惜了。”
万易未曾说完,姜尽脸涨通红,牙齿咬碎,自明白其中未言尽意思。
万易没有理会,目光眺望天际,或是因姜家在内城布置的隐匿禁阵,茵城正上天空云霭翻涌,霞光如锦,无论如何看不到城内分毫景致。
搜魂过那暗卫,万易心情不由愈冷愈沉。
姜家割据昙界,建成圣地,外人来看自然风光无限,羡妒畏惧不提。只是外人不知但凡姜家之人,都会被抽取一丝精血,封印在法殿后一面族碑之上,不仅是一种身份认可,更可用以制衡叛逃离间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