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光之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双杏眼比日光还明亮,又带着些弯弯的弧度,显得颇为楚楚。然而那安宁只持续了片刻,她不知看到了什么,望向窗外的目光忽然深邃起来。
阿澈愣了愣,也跟着凑到窗边去瞧,只见他们的马车正路过一家很大的粮店,那匾额上赫然写着三个字:鹏程记。
燕九看的就是这个,阿澈这才想起来,她吃过鹏程记当铺的亏——她此刻在想什么?
马车又继续行进,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下车一瞧,原来是停在一间牙行的门前。
“你来找牙侩?燕九九,你到底想买什么?”
燕九抬头望望四周,笑道:“你可以猜猜。”
所谓牙行,就是专门替人介绍买卖的地方,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中介,其中的伙计称为牙侩。大到房屋田产,小到柴米油盐,牙侩都能介绍的到。
因为面具什么的还没做好,燕九今日出门戴了一只带面纱的帽子,身上穿的还是女装,但她并没有去买新衣服,依旧穿的从前的旧衣,牙行里的牙侩瞧见她略微寒酸的衣着,显得颇为怠慢。
燕九站在那里,眼瞅着那些人对她不闻不问,只忙着招呼其他主顾,阿澈有些不高兴了,喊了一声,这才有一个伙计慢吞吞过来询问。
“姑娘要买什么?”
神情随意,语气轻慢,显然他觉得这样的小丫头也不会要买什么值钱的货物,他从中赚不到几个钱,何苦殷勤。
对于这种心理,燕九再明白不过,她微微扬起嘴角,忽然抛了一块银子在那伙计手里。
“我要买宅子。这是给你的跑腿费。”
那伙计愣了,低头一瞧,这块银子起码有十两之多,一双眼睛里登时放出了光彩。
“哎,哎,您坐,您坐!您稍等,我先给您去沏茶,咱们慢慢谈!”
这十两银子就如同鞭子一样,打得这伙计好像一匹听话的驴子,不停地前后跑了起来。阿澈瞧在眼里,不住地嘲笑:
“贪财,无耻……”
燕九笑笑:“你岂不是也一样贪财?”
“我可没有他这么没骨气!嘁,没钱就不理,有钱就是大爷!”
燕九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去:“你该明白,这正是人之常情,因此……我们便要常做有钱的那个才是。”
阿澈没想到她忽然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一时愣住,半晌才回过神。
伙计点头哈腰,把他们请进了里面的一间雅室,桌上焚了香,茶水也沏好了,燕九在一张铺着织锦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姑娘您请过目。”
伙计捧上一本账册一样的东西,燕九接过,翻开一瞧,只见那一页页上面都画着宅子的平面图,一旁写着文字,介绍着这宅子的大小,结构,甚至来历。
这里果然不愧为洛城第一大牙行,不仅环境布置的优雅清静,竟还做了这样精致的画册,让燕九不禁刮目相看。
“这个不错哎!”阿澈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叫道。
燕九瞥了一眼下面标注的价钱,淡淡道:“格局不好。”
接着便把那一页翻了过去。
她如今手里已剩不到八百两银子,不能随意任性,得计算着花才行,那宅子其实很好,就是太贵了。
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最后燕九看中了两个两进的宅院,一个小一点,要四百五十两银子,另一个大一点的五百二十两。
“带我们到这两个宅子去瞧瞧。”
伙计连忙赔笑:“好嘞,您稍等,我去备车!”
这两处宅子距离不近,伙计陪两人把宅子看过之后就到了午时,燕九找了间酒楼,和阿澈一起吃饭,一面说起到底要哪一处。
“当然要大的那个了,差不了多少钱嘛。”
燕九斜眼瞧他,心道,花的不是你的银子,这样大方。
“小一点的那个位置好,以前是书香门第,就要那个吧。”
阿澈耸耸肩:“好吧,反正我要一个单独房间,你可要记得。”
两人说着话,一边吃饭,全然没想到他们的对话已被不远处的小二听了去,那小二眨眨眼,小跑着赶到柜台里,将听到的东西附耳告诉了掌柜。掌柜点点头,理了理衣衫,低头快步上楼去了。
楼上是一排布置精致的雅间,掌柜走到最里面临窗的那一间门口,抬手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清冷干净的声音。
掌柜推门垂首走进去,抬头瞧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
屋子里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软榻,一个修长的身影正靠在榻上向窗外眺望。乌黑如缎的发丝被一只精巧的白玉冠束在头顶,面容白皙胜过女子,墨眉斜飞入鬓,双眸狭长,漆黑的眸子仿佛一剪秋水,深不可测。右边的眼角处,一颗美人痣点在那里,为这张脸平添了一丝惘然的情态。
他的面目美的如同画中人一般,只望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呼吸为之一窒,但那眼眸中透出的逼人气势却让人不敢直视,仿佛被他看一眼,心中所想就会无所遁形一般。
“说罢。”
“是。”
掌柜垂手肃立,恭恭敬敬地将刚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榻上人听罢,微微一摆手,掌柜连忙悄悄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季清,去查查,她寻的是哪家的牙行。”
角落里有人应声,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人一身蓝衣,身形笔挺,气息凛人,却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和气的脸,看样子是榻上人的手下。
季清答应了,出门而去,此时楼下的燕九和阿澈也吃完了饭,准备回牙行去。燕九走出大门,正要上车,身子忽然一顿。
“怎么了?”阿澈跟着一愣。
燕九眉心微皱,转过头来向四周扫视一番,仿佛在寻找什么。阿澈看她神情冷峻,也连忙跟着瞧了一圈,但街上人来人往,四处都正常的很,并没有什么危险。
“你在瞧什么啊?”
燕九没答话。
方才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背后,用一种十分专注的目光在盯着她看。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尽管此刻找不到那人,但她确信那人一定就在附近。
是谁在看她?他想做什么?
燕九站了片刻,想到那人隐在暗处,应该不会被她瞧见,只好作罢,抬脚上了车。只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只消回过头去,抬头往身后的二楼的某个窗户瞧上一眼,立刻就能发现那个打量她的人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从青楼救出来的,又在那夜忽然出现,声称要报恩的那个美貌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