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有亲属之名,但这个三叔对燕九来说还是个陌生人,此刻只是传来几句消息,她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恐怕是要让我们准备后事,是不是?”燕九一声冷笑,“我虽不在京城,但爹爹每月都有书信给我,他的身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健朗,怎么会忽然就得了这么一种怪病?”
“回九姑娘的话,其实老奴这么多年也未在京城老宅,而是奉老爷之命在外经商,京城的事,老奴也未亲眼见到,并不知情。”
燕九的目光起了打量的意味。
看他装束,却是不似一般老奴,说一直在外经商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京城老宅有的是人手,燕老爷何苦调派一个常年在外的人给她送这一封信?
是这个沈执有问题,还是燕老爷那里,已经用不到可信的人了?燕九想着,一时心念电转,已琢磨了许多可能。但究竟如何,却不是在这里思索就能得到答案的,她必须尽快到京城去。就算那里有龙潭虎穴等着她,她也得去。
“爹爹信上的意思,是让沈伯陪我回京?”
“正是。”
“不瞒沈伯说,你来之前,我正要收拾行装回京,如此正好。咱们整理一番,尽快启程。”
沈执躬身应了,没说什么别的,燕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道:
“屋内不是很冷,沈伯还是摘了帽子说话罢。”
沈执的身子微微一僵,停顿了片刻,低声答:“老奴的脸……还是戴着帽子吧,怕吓着姑娘。”
燕九不着痕迹地一笑:“今后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沈伯,不能总是如此相见,摘吧,我不怕。”
她口气笃定,那沈执的身子又微微一顿,而后缓缓抬手,摘下了帽子,朝燕九望过来。
他的容貌终于露出,身旁的桐儿先倒吸了一口气,燕九目光落在他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
重度烧伤她见得多了,只是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烧成这样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才会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抬眸望去,只见他头上的头发少了一大片,露出来的头皮和脸上的皮肉黏在一起,堆成一块块红色的肉疙瘩。没有眉毛,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也和皮肉粘连着。嘴角歪斜,不成形状,中间露着一条缝,想来也是合不拢。
这样貌真的可以称为“鬼样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还真和他身上华丽的衣饰不太搭配。
照燕九所想,这样的一张脸,该是搭配一双锐利或者阴沉的眼睛最为相当,却不料帽子摘下,他抬眸望向她的目光,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没错,是温柔。
燕九竟然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奇怪老奴的眼里,读出了温柔。那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饱含着千言万语,燕九不禁一愣。
然而就在她一愣神的瞬间,沈执的目光仿佛熄火一般灭了下去,恢复了她以为应该的那种清冽。
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这人的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难道与京城老宅有关?亦或是与她自己有关?
但不论那种情况,她的直觉都告诉她,这个人没有恶意。他样子怪异,恐怕手下也有些非常的手段,而且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没有什么理由,她就是这么觉得。
因着这一望,堂中一下子静寂下来,许久都没人说话,最后还是燕九先打破了沉寂。
“阿澈,先带沈伯去休息吧,整理一下,我们尽快出发。”
※※※
燕九本就打算安顿好洛城的一切之后,抽空回一次京城,原本她只是打算回去暂住一段时间,如今联系从前种种,琢磨起来,京城老宅里似乎并不太平,她这一去,不知会住多久,因此得做一番长住的准备。
除去“顺昌记”,其他铺子的事就全部交给宋嘉,等燕九回到京城,宋嘉的账目就直接派人送去京城给她查看便可。而“顺昌记”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支付烟岚居的开销,这里的账目,燕九打算让陈文暂时管理。
阿澈和桐儿必然是要同行的,罗青松和丁翔也一定要带上。烟岚居里其实没有什么,后来买的几个下人留下就可以应付了。
交代好人手,她又抽时间到各个铺子巡查了一圈,这一日来到常有福的盛福酒楼,坐下看了一会儿账册,还没说几句话,便有一个小二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
“掌柜的,这是给咱们九公子的请帖。”
平日里这样的请帖无数,燕九从来也不看,桐儿便站起身来,准备拿回去随便扔在哪里,谁料那小二却缩了缩手:
“这……九公子,这可不是一般人的请帖,小的觉得您还是瞧瞧的好。”
桐儿一愣,燕九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拿过来,打开一瞧,还真的不是一般人的请帖,那落款人乃是洛城府通判,苏德。
好端端的,苏德怎么会想起来请她了?燕九微微皱了皱眉,将那请帖交给桐儿收好,对小二道:“你去回送信的人,说我到时候一定按时赴约。”
九公子从不赴任何宴请,忽然答应了这邀约,常有福和桐儿都有些奇怪,但他们知道燕九的事不能随便多问,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压下了好奇。
天黑下来,约定的时辰将近,燕九换好九公子的装束,牵了马,独自一人往城西驰去。苏德约她的地方在城西一个偏僻而雅致的小酒楼,说是酒楼,其实是紧邻一片湖水的几间雅舍,每一间相距都有些距离,彼此之间互不相通,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谈事情不过。
燕九来到酒楼,早有下人等在门前,把她引至苏德定下的雅舍,关了门退出。桌上酒菜齐备,苏德见到燕九,忙站了起来,笑着请她入座。
“九公子到了,来来,先入座!都说九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难请得很,看来我的面子还是相当大啊。”
燕九依言坐下,笑道:“苏大人怎能同别人相比?你的邀约,在下自然是一定要来的。只是听闻孙海倒台后,洛城衙门大小事务都压在苏大人身上,公务繁忙,苏大人怎么有空约我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