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七章野人山
行走数日开始进入缅印边疆那加山脉热带森林。
这里既无道路,亦无向导。只能用指北针判别标的目的,偶见本地土人西去的痕迹,如扔下的纸屑、瓜皮、果壳,军队便循踪而往。
在莽莽苍苍的森林,新38师官兵驰驱风尘,忍饥挨冻,日行群山之巅,夜卧草莽之。日军围追切断,缅奸为虎作伥,千难万险,死一生。经20余日艰难奋进,5月上旬,全师官兵终于达到印度边疆重镇英法尔。此时,清点人数,全师尚有7,000余人。
新38师基本还是囫囵个。
要是没有穿越缅北野人山惨绝人寰的景象作比较,新38师走过的也许可以叫作地狱之路。可是,一和第5军军队的惨痛经历相比,新38师可算最幸运的了。
刚刚从一场劫难挣脱出来,站到印度的土地上,新38师官兵的感觉是从地狱进入天堂。这里的山比缅甸的美,水比缅甸的甜,空气比缅甸的清爽,甚至太阳也比缅甸的明亮。
可是,这里究竟结果是国外,是印度,是英国的领地,不是国,不是自己的家乡。
孙立人命令军队就地宿营,构筑工事,擦枪抹油,整顿军容,剪发洗身,缝衣补裤,休整待命。同时,派出联络官,与英军接洽交涉。
英军驻印东方警备军团军团长艾尔将,是一个既狂妄又神经质的家伙。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着国联络官的述说,时而看看指甲,时而梳梳鬓发,派头十足,神气活现。
听是一支队从缅甸退到印度,要求接济,艾尔脸上露出蔑视而厌恶的神情,就像一个富豪遇上了乞丐。
从缅甸败回的军队是什么样子,他见过。前些天,驻缅英军溃败入印,那不叫军队,是祸水。士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指甲老长老长的。衣冠不整,枪械不齐。沿途抢劫掳掠,像饿狼一般,扰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
英国皇家军队尚且如此,队就更不消提啦。
这位英国将领慢条斯理地:“这里是年夜英帝国的领地,决不克不及容许外籍军队进入。不过,们是盟军,从人道主义解缆,我们不克不及见死不救。可是,只能是收容。”
到这,艾尔直起腰来,以一个施主的目光,注视着队使者惊诧的神情,指手画脚地重复道:“收容,懂吗?。”
国人懂,这忘恩负义、没心没肝的英国佬
午,联络官回来述说交涉经过,平时温尔雅的孙立人此刻也火冒三丈,年夜发雷霆,厉声问:
“没我们是国远征军?”
“了。”联络官答。
“没我们是从缅甸打过来的?”
“了。”
“没我们是新38师?”
“了。”
“没仁安羌之战?”
“了。”
该的都了。可是英国人一句也没听进去。他们的信条是: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
“全师集合,准备战斗”
“的的的哒”队的军号,在这块无情的土地上威严地动响。刚刚结束了同日军殊死奋斗的国官兵,又拿起武器,准备对英军的无礼行为。
把队的使者打发走,艾尔仔细一想,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于是,向新德里请示。驻印英军总司令韦维尔上将接到电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时,从缅甸溃退回来的亚历山年夜恰好也到了新德里,他认为艾尔这家伙把事情弄拧了。他对韦维尔:
“在缅甸战场,华军对英军平安退却起了很年夜作用的。新38师在仁安羌为英军立了年夜功。如果反而缴了他们的械,那么,英国在盟军的形象就太糟糕了。”
他还:“孙立人将军是获得英王颁布‘帝国司令’勋章的外籍将领,帝队缴帝国司令的械,岂不荒唐?”
韦维尔听着,摁灭手的雪茄,生气地:“艾尔这家伙,乱抚琴”
从缅甸退回的斯利姆军团长,正好也在英法尔英军医院治病,听冒失鬼艾尔要缴新38师的械,生怕闹出乱子。他扶病会见艾尔,警告他:“这支华军是能兵戈的。仁安羌突围时,我住在他们指挥所。不信去看看再吧”
新38师在英法尔以东、奎龙村一带山地扎营扎寨,严阵以待,准备和英军见个高低。可是,一连几天,不见什么消息。英军既不肯供应粮秣,也不来收缴枪械。好在这一带人烟浓密,盛产年夜米。又是印缅边疆,两国货币都通行。军队带了些缅甸卢比。有钱就能买粮。这支远离祖国的军队,寄居异邦一隅,百倍警惕,静观局势转变。
这天,艾尔突然来访。
孙立人搞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归正有一条,军人与军人没有另外语言,唯有实力。
艾尔一到,孙立人派仪仗队,在营门欢迎他。
好家伙,想不到一支败军,还能拉出仪仗队。
200名精壮士兵,往营门一站,就是一堵墙壁,一列山脉。那些士兵,个头儿虽不比英军高年夜魁梧,可是结实,铁墩儿似的。挺胸收腹,双腿绷直,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他们到印度有10天了。洗了澡,理了发,刮了胡子,补好战袍。况且印度年夜米好吃呀,煮在锅里,白花花,香喷喷,哪顿不吃个斤儿八两的。都是些二十郎当岁的伙子,又经过缅甸战场的年夜灾年夜难,有这白米饭喂着,三天能长一圈肉。如今恢复元气,又是一条龙。
军装是破了点,但枪支是锃亮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仪仗队前头,还摆着两门钢炮,四挺重机枪。
艾尔对此年夜为惊异。
他知道,从缅甸撤回的英军,在那加山脉什么都扔了,战车、年夜炮、机枪、冲锋枪、手枪、图囊、电台,甚至连被子、蚊帐、衣服、裤子,都不要了,只穿件裤衩跑回来。而国士兵,把钢炮和重机枪都扛了过来,这是为什么呢?
艾尔走到步队前头,问那机枪手:
“如何把重机枪扛过来的?”
国兵“叭”的一个立正,年夜声回答:
“武器是我们的生命。人在武器在。”
“顶好顶好”
艾尔听完,竖起年夜拇指。他明白了个事理:武器是国士兵的生命,要缴他的枪,能承诺吗?
孙立人领着艾尔参观营房。帐篷里,军毯叠得方砖似的,有棱有角,厨房井井有条,连茅厕也扫除得干干净净,还垫了一层细细的白沙。在操场上,孙立人特意放置了军事表演。步枪射击,百发百;白刃格斗,龙腾虎跃;尤其是徒手擒拿,扑朔迷离,眼花缭乱。
艾尔看了一路,赞不断口。他也是从英国皇家陆军学院结业的。步兵操典、营地管理条例,他背得滚瓜烂熟。要照着去做,平时可以,打了胜仗时也行。而年夜败之余,也能章法严明,方寸稳定,太难了。艾尔问自己:他们能叫败兵吗?
不这是真正的铁军
艾尔走了。第二天,英军开着汽车,把年夜米、白面、蔬菜、牛肉、罐头、香烟、茶叶送来了。并且,按着国官兵人数,代发两个月的薪饷。
国官兵的衣袋里,有了印度卢比沙沙沙的诱人响声。
始终注视着缅甸战场的罗斯福总统,看到在这场败仗,也有某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当新38师进入印度不久,他给孙立人打来一封电报,以示祝贺,全如下:
国孙立人将,于1942年缅甸战役,在艰苦环境,建立辉煌战绩,仁安羌一役,孙将军以英明之指挥,击退强敌,解救被围之英军,使免被歼灭。后复掩护盟军退却,于万分困难,自在殿后,转战数月而达印度,仍军容整肃,锐气不减,实是难能可贵。其智勇双全,胆识过人,足为盟军之楷模。
着罗斯福溢美的电报,听着胸前一串串勋章“叮叮啷啷”的响声,看着身前身后这支刚吃了败仗的步队,回想起缅甸战场的悲壮历程,孙立人心无比哀思:
我算什么英雄
野人山好像没有尽头。
每天早上醒来,杜聿明都在担架横杠刻下一道刀痕。数起来,已经刻了56道。山无甲子,屈指一算,该是7月旬。
自从在年夜洛得了回归热,杜聿明的体力一直没有恢复。无医无药,没有死失落,就算命年夜了。
林死了几多人,还剩下几多人?谁也不清。一路上,尸体横陈,白骨成堆。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士兵怨声载道,杜聿明只好不闻不问。他心里难受极了。作为一名将军,他其实不过分吝惜士兵的鲜血。笑卧沙场,轰轰烈烈地去死,这是军人的光荣。可是,现在这种死法,士兵们像一排排枯树,无声地倒下,腐烂,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这是为将的罪过呀
杜聿明不知道野人山已经吞噬了几多官兵。可是,他清楚地记得,光为他抬担架,就死了5个人。其特务连那个壮得像根铁柱似的常连长,就因为染上回归热致死。病毒很可能是杜聿明沾染给他的。
杜聿明感到,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主座,在野人山不但不克不及给军队以鼓舞,给士兵带来希望,他简直就是一个累赘。
惟一的希望是电台。但一再让他失望的也是电台。
进山的时候,什么都扔了,就是不敢扔电台。
然而,野人山是个密封的世界,遮天蔽日的林木紧紧罩着年夜地,飞禽出不去,阳光进不来,连电波也不克不及穿透这绿色的屏障。自从钻进野人山,电台便与重庆断了联系。每天宿营,杜聿明都命令机要顾问把电台架到他的担架前,威吓:“今晚不把报发出去,办的罪”
可是开机后,呼唤重庆,重庆没有回音;呼唤昆明,昆明没有声息。
天天如此。
李顾问沮丧地:“天天下雨,机器像被水泡过似的,处处跑电。没法搞。”
叫天天不该,叫地地不灵,杜聿明仰天长叹:“就这么完了吗?。”
苍天有知,是不该让一支正义之师湮没在无情林海之的。
这天,天气晴好。缅北的雨季,难得天晴。电台兵们找到一块空地,赶紧把电台和电池打开晾晒。
森林的太阳,竟是这般火热,把机器晒得全身冒汗,半天工夫,电台和电池内存积的雨水和潮气全蒸干了。
趁着这股热乎劲,杜聿明命令机要顾问立即开机。
电台兵架好天线,接通电源,插上耳机和发报键。不到两分钟,一切就绪。
李顾问亲自发报。他戴上耳机,右手手指轻轻地搭在发报键上,神情十分严肃。全军官兵的命运,全系在他那几个手指头上。
的的的的
清脆悦耳的发报声,叩击着年夜森林,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机要顾问熟练地把呼唤重庆电讯总台的讯号发出去后,接下来是期待重庆的回音。
期望与失望,焦虑与忍耐交织在一起,啮咬着每个人的心。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耳机里,音讯全无。
“没有接通。”机要顾问没精打采,全身汗水淋淋,像犯下年夜罪。
“继续呼叫。”杜聿明语气极为严厉。
机要顾问调剂机器,摸摸这个零件,捏捏那根线头。一连呼叫三次,均无回音。
杜聿明也绝望了。他沉重地叹了一声:“唉”
主座的叹息,像一根鞭子抽在李顾问的身上,这比命令更让人坐卧不安。他不死心,把机器又倒腾了一遍,继续呼叫。他自己也搞不清,已经呼叫几多遍了。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声:
嘟嘟嘟
这是重庆的回音
李顾问年夜喜过望,不敢相信耳朵,再仔细听,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回叫讯号。
是重庆,没错
“赶快发报。”杜聿明迫不及待,催促道。
的的的的
李顾问快速按动键钮,把述说军队目前位置、处境的电拍了出去。
刚拍了一截,电池又没电了。
虽然电报没拍完,但重要的是,把远征军军队尚在野人山存活的信息传了出去。
几多天来,杜聿明总感到野人山就像一只魔罩,把他扣着、捂着、闷着,要把他憋死在森林。现在,终于撕开一道缝隙,透进一缕光明,吹进一丝新鲜空气。他相信,只要蒋总司令知道他们还活着,知道他们年夜体方位,一定会不吝一切价格,搭救他们。
一定会的
在野人山里挣扎的官兵,早已成了散兵游勇,自由行动。
生存的,成了官兵们惟一的行动规范。为了活命,他们必须不竭向西前进。向西,向西,是官兵们自己给自己下达的命令。没有逃兵,没有开差的,没有人敢擅自偏离军队的行军路线。因而,这又是一支高度统一的军队。
可以,国民党的军队,没有哪一支军队像野人山的远征军官兵这样目标一致,法度一律,休戚与共。
“和重庆联系上了”的消息,在森林不翼而飞,一夜之间传遍了全体官兵。死气沉沉的年夜森林,第一次升起希望之光。第二天的行军速度年夜为加快。官兵们拼命往前奔,恍如前面那片林子里,已经垂下一架搭救他们的天梯;恍如对面那座山梁上,有人向他们张开救援的双臂。
野人山的节律有了某种转变。往日里静悄悄的森林,好像热闹了点。有人在年夜声话。有人为了表白自己的存在,不竭发出嗷嗷的叫声。人们行进时,拨动草丛树枝的声音也年夜多了,行军的脚步声更加坚定有力。人们都在期待着什么。
太阳升到树顶的时候,天空传来了飞机的引擎声。这声音太熟悉,太美妙了。
森林骤然喧闹起来。
“我们的飞机来了。”
“我们有救了。”
士兵们兴高采烈,狂奔乱跳,忘记饥饿,忘记伤痛,忘记疾病,忘记死亡。躺在担架上的坐了起来,拄着拐杖的扔失落了拐杖,濒临倒毙的也直起了腰板。人们不谋而合地仰起头,焦灼的目光一齐射向天空。
可是天在哪里?飞机又在哪里?
野人山那层厚厚的绿色屏障,将天与地隔开了,密不透风的树林阻断了人们的视线。只听见飞机的声音由远而近,渐渐飞临头顶。巨年夜的轰鸣,把森林震颤得嗡嗡作响,把鸟兽惊吓得四处潜藏。士兵们只听见引擎声,看不见飞机的踪影,急得在树林里又奔又跳,又喊又叫,有的敲响手的铁器,有的拼命摇曳树枝竹丛,有的炸破扣在头顶的那层绿色的罩,以同飞机取得联系。在茫茫林海,人的那点声响,那点行动,不过如蚊子“营营”、跳蚤蹦达罢了。
飞机从头顶盘旋而过,越飞越远,曾给官兵以巨年夜希望的引擎声逐渐消失。林又归死一般的寂静。
这可诅咒的森林
第百三十七章野人山,@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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