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我了?”坐定后,见到面前的表妹不停的打量着自己,慕容茂眼含笑意的问。
“我们……见过吗?”他这一问还真将上官未央吓了一跳,努力回想着,就是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记忆。
“哈哈,也难怪,那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呢。那年你才三岁吧,随着姨母回来住过几个月,都不记得了?”
表哥的笑声使未央觉得有些窘迫,讪讪的骚了骚脑袋回答到:“这么说来,似乎有点儿印象,就记得有一只特别可怕的大公鸡。”
“对,那只鸡是大哥养的斗鸡,号称铁将军,后来把你吓着了,就被大哥给宰了!你连我都忘了,居然还记得它?你这小没良心的,亏我天天把你抗在脖子上当大马骑!”
这表哥还真是不见外,揭起短来一点儿也不含糊,上官未央暗自吐了吐小舌头。
骑在他脖子上?真有这回事吗?为何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真……记不得了!”上官未央讪讪的笑着。
慕容茂望了她一会儿,脸上的笑意逐渐转为无奈,轻叹一声说道:“未央,父亲不见你是情非得已的!这西华国,你不该来。”
这句话一出口,方才萦绕在未央心头那股温情,像是被寒风吹散了似的,瞬时化为一片凄凉。
情非得已?是呀!罪臣之女,世代为奴,这是中山国皇帝亲颁的圣旨,任凭是谁,都要有所顾忌着。
为了慕容家的荣耀,为了他们自己家族的昌盛,就要与她撇清关系!
“这普天之下,岂有我容身之地?中山国不敢回,西华国不该来,我该往哪儿去?”
也许,小时候的事情,不是我记不得了,而是我不想记得,不想记起小时候你们对我的种种疼爱,也不想对比如今你们的种种冷漠。
那样儿,会令我伤痛欲绝!
听了未央的质问,慕容茂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上官未央侧过脸去看向窗外,嘴角儿微微勾起,那笑容中含着讥讽与带着苦涩。
也许,大家心底都希望五年前,她也死在那场浩劫之中,这样,他们就不必被她的存在而烦扰。
也不必为了五年前的袖手旁观而深感自责。
“你不该参军,也不该和云家混在一起。未央,辞了官,远离云冉阳。父亲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的!以慕容家表小姐的身份,这京师的公子哥由着你挑!”慕容茂有些激动的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是的,先打亲情牌,调动她的情绪,让她觉得慕容家是自己人,他们的意见都是为她着想,然后,再说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让她远离云冉阳!
远离西华国!
远离他们!
她果真是个麻烦!
可是……她寻他七载,怎么可能离他远去呢?
“替我谢谢舅舅的美意了,可是我必须要参军,必须要强大,只有这样,爹爹和娘亲才不会枉死,上官家也才可以堂堂正正的立于这世上。”
上官未央脸上挂上了讥讽的笑,此番话说的是字斟句酌,清楚明白。
“未央,你可知道这么做,会给慕容家带来怎样的后果?”慕容茂见她一脸坚定,不由得心头急切起来,打算和她讲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舅舅的立场不是表现的很是鲜明了吗?即便是我来到京城,他还是闭门不见,慕容家与我,能有什么关系?”上官未央愤然一拍桌案,杏眼圆睁。
她这刚刚一到京城,舅舅就避她如蛇蝎,派表哥前来劝说她离去,或者苟且偷安的活着。
苟且偷安!她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兄弟!怎么能对得起那些依旧为奴为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族人?
“未央,你莫急,听我把话说完。”一见上官未央动了怒,慕容茂站起身来,拉她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
“你家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你还活着,就要好好的活,别再深陷仇恨之中了!你母亲也不希望你为她牺牲!”
“你说错了,我母亲她希望我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希望我躲躲藏藏,一辈子见不得光!也不希望我的子孙后代,都活在通敌叛国的阴影之中!”
“未央,在这西华国,以父亲的权势,定然能让你过的风风光光的!这个你放心,只是……你必须离开云家军。慕容家与云家混在一起,会让皇上忌惮的!慕容家能有今日,全凭皇上信任与提携,一旦丧失了信任,慕容家的下场恐怕比云家还要惨。”
慕容茂紧促双眉,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和她讲了个清楚。
削番、打压云家,皇帝自从登基以后,就一直在消减臣子的势力。
那些与先帝一起金戈铁马,浴血奋战过来的外姓藩王,一个一个都被皇帝干掉了。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就连云老王爷都在夹着尾巴做人。
可是这个云冉阳……这次怕是触到皇帝的逆鳞了!
皇帝已经有意无意的,在试探慕容家了!
昨日在朝堂之上,云冉阳居然提起了与骁王在三江镇的一战,当众夸奖长德侯甥女机智过人,屡次三番与骁王周旋,刺探出骁王与长水门的矛盾,从而使西华国有利可乘。
并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慕容珏,是否见过了外甥女上官未央了?
这样的情景令慕容珏十分尴尬,也引来了皇帝探索的目光。
皇帝说:“慕容爱卿,得此志勇双全的甥女,真是可喜可贺,此女巾帼不让须眉,你要替朕好好照顾她。”
这样一段话听的慕容珏心头颤抖,再玩闭门不见这一手恐怕更会遭人口舌。
甥女卫国有功回朝,他如果再闪躲,怕是会让皇帝以为他心里有鬼,欲盖弥彰。
如今的长德侯,可真是奇虎难下!
所以,这才派了慕容茂过来打前阵。
外甥女和自己脱不掉干系,只要不沾染上云家就没有问题!
“未央,你如果想从军,随着大哥也可以,不一定非要跟着云冉阳啊!父亲让我今日接你回府,而你,再也不能与云冉阳有接触了!”见她半晌没了声音,慕容茂有些着急。
上官未央终于明白舅舅不见自己的原因了!
原来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是不想与云家为伍,怕遭皇帝猜忌。
可是她怎么可能离开云冉阳呢?
“她不可以离开!”随着一声威严冷煞的声音传入,一身石青色蟒袍在身的云大将军进入屋中。
云冉阳的出现,令慕容茂的话题无法进行下去了,连忙起身与他见了礼。
“未央,你要想清楚!你的立场直接会影响慕容家的前途。”
留下这么一句话,慕容茂起身告辞。
前前后后的想了好几遍,上官未央才弄明白云冉阳将她带回京师的真正目的!
利用她来分裂皇帝与慕容家!
换句话说,利用她逼迫慕容家投靠云家。
“似乎只有我离开你,才能保住慕容家,是这样的吗?”她心中升起一团一团的愤怒,云冉阳利用自己的身份,来挟制慕容家的行为,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你不会离开我的!”他面色阴沉似水,语气坚决笃定。
再一次被他推到漩涡中心,使未央的整颗心像是锥刺一般的疼着。长睫煽动之际,滑落两颗大大的泪珠儿。
“你怎么知道?”她倔强的斜睨着他,樱唇紧咬着。
望了一眼她眼中的恨意,云冉阳轻叹一声说道:“未央,慕容家只能选择我,才能保得住。”
“不,是你将慕容家陷入危机的!也是你,陷我于不仁不义。”上官未央怒不可遏的指责。
而她,居然以为他是为她着想,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皇帝不可能让某一个臣子一家独大,如今是云家与慕容家平衡着西华国的朝堂。只要其中一家有变化,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云冉阳并未解释,而是为她分析当今局势。
“有变化?是谁要动?”这一句话听得未央心头颤抖。
“未央,我要全权接管云家军,而不是一个霄云营。总有一天,我要东讨中山国,逼迫皇帝彻查当年上官家通敌卖国的案子,抓出诬陷你爹的真凶,为你全家洗清冤屈!”
“当今圣上疑心颇重,虽然我并无谋反之意,但是,如果云家军一旦脱离他的控制,皇帝必然会派慕容军平反,到那时,便是我与慕容家的相互厮杀与内耗。”
“不管结局如何,我们两家都会受到重创,这对于西华国的朝堂稳定,以及西华国黎民百姓的安居,都将是一场灾难。”
“所以,只有慕容家选择与云家站在一处,才能避免相互厮杀的命运,避免内战,也是黎民百姓的福泽。”
上官未央默默的来到他身边,睁着一双朦胧的眸子,凄苦的望着他异常俊朗的侧面,长睫颤抖,泪水沿着面颊流至唇瓣。
这是多么纠葛的苦涩!
他……始终记得她的血海深仇,他在一步一步的筹划着,还上官家清白,为上官家报仇!
听着云冉阳沉重的语调,未央的脸色越发苍白,额头泛上一层细汗。
“如果,云家与慕容家都脱离了皇帝的控制,那无疑是造反!西华国的皇帝是不会允许的。”上官未央听得清楚明白,即便他们并无谋反之意,但如此行事,是哪个君主都不能容忍的。
“只要慕容家与我云家站在一处,就算他是皇帝,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未央,那些都是后话了,如今多说无益。”云冉阳轻叹一声,不想再与她说更多,让她徒增忧虑。
“你娶容捷郡主,也是为了兵权,对吗?”上官未央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望着他,心底亦不知道是何种的复杂情绪。
她理解他,也心疼着他!还怨恨着他!
“娶她,是我接管云家军的……条件!”艰难的道出这一句,云冉阳愤愤的握紧拳头砸向桌面。
“我知道了!”未央释然一笑,心头的苦涩与疼痛交织着,令她进退两难。
一边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他的处境她不能不管,一边是自己的舅舅,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自己该何去何从?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上官未央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她的决定至关重要,不仅关乎他的生死,还关乎着他们的未来,以及慕容家的未来。
云冉阳默默的站在她身后许久,才离开这所小院儿。
连续几天无人造访,她似乎是被人遗忘了!
“小姐,外头难得的阳光明媚,不如出去逛逛?”
几日来,小姐都闷闷不乐的,夕趣想让她换换心情。
“也好。”事情太多压在一处难以解决,不如先放一放,况且舅舅寿辰就要到了,她势必要送上一份寿礼才好。
主仆二人来到街市,她所住的小院儿距离各大王府不远,所以,附近的街市贩卖珍玩字画玉石的不在少数。
身上的银子不多,未央没打算买什么名贵的礼物,只是带着夕趣有一搭无一搭的闲逛。
转了几家店均无所获,这里的东西贵得令人乍舌,腰里那点儿银子远远不够。
“不看了!那么贵我怎么买得起?”未央意识到了穷人的悲哀,心烦意乱的只想回去。
“哎呀小姐,咱们只是逛逛还不行!”夕趣有点着急了,拉着小姐出来散心,谁知道她越散心越烦。
忽然抬头看到一家装潢典雅的店铺,大匾上三个大字格外醒目:风雅阁
“那还有一家,最后一家行不行?”
十分不情愿的被夕趣拉着,一推门儿走了进去,抬头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在伏案作画,那画中画的是春江映日,白帆远行。
未央驻足,安静的看着。